縱然見慣世風日下,明白見風使舵更是人之常情,封十三卻不樂意慣他這豬狗毛病。
他當即抓住竹竿一抬手,眼見著就要把那尖上挑著的豬肝血糊人一臉,趕巧把這胖若兩人的龐然廢物湊個“殊途同歸”,同謀一向做得很穩當的陳子列卻忽然手一鬆,屁股往地上一塌,接著,便假模假樣地嚎啕大哭起來。
“爺,天爺,您可睜睜眼吧——”陳子列中氣十足地哀嚎著,臉皮一皺,活脫脫一副渾然天成的倒黴樣兒,“銀錢沒了,便沒了,好好一塊玉青天白日給打砸偷搶了也就算了!怎的還要讓人堵著門揍!造孽啊!這日子還過不過咯——!”
那竿子豬肝血還沒來得及上頭,先給他惡人先告狀地潑上一盆汙血,白胖公子氣得連害怕都沒來得及反應,率先罵了句:“咱倆到底是誰揍誰啊!”
衛揀奴忍俊不禁,眼底劃過一絲莞爾。
他在心裏不住地搖搖頭,替小胖子歎了口氣:“這傻小子,怎麼給個套就進。”
果不其然,這話剛一出口,陳子列活像是怒極反笑,揪著這話裏的漏洞不放道:“所以你是真搶了我們的玉,對吧?”
不待白胖公子給出什麼反應,他便鼻子一吸,嘴角往下一撇,哭得愈發起勁,居然是一息之內便硬生生擠出滿臉的涕淚橫流,時不時還擤上兩聲,佯裝無意地揩在白胖公子金尊玉貴的胳膊上。
衛揀奴歎為觀止地駐足,乍聞此聲,頓覺此景實在辣眼。
到底是自家人,饒是拎出去不甚體麵,那也是自家人,他也不好叫人在外邊兒這麼可憐兮兮地招人欺負。
於是這位鼓訶城裏赫赫有名的無業小白臉兒,袖一攏,頭一偏,慢條斯理地從小巷裏拐出來,毫不心虛地問:“叫天爺頂什麼用?真遇著事兒了,還不是得你奴爺來救。”
聽這語氣,不像是病秧子,更像是他親祖宗的活爹。
說罷,他低下頭,開始打量地上那長得委實不甚如意的白胖公子哥兒。
片刻後,衛揀奴大概是覺得這麼仔細端詳這團油得發膩的驚天大肥肉,著實是委屈他那一雙嬌貴眼,登時一言難盡地移開了視線,抓緊問:“奇了,讓你倆出門逛逛,又不要你倆現學殺豬,怎的還與……這位公子起了衝突?”
“放屁!”白胖公子怒不可遏,被這倆人一唱一和弄得火氣一冒三尺,“你個麵爺兒說誰呢!”
衛揀奴笑眯眯地一抬手,一直注意著他的封十三便福至心靈般地將那豬肝血連同那根竹竿,一齊狠狠砸上了白胖公子的臉,抽得他耳暈目眩,腦袋裏“嗡嗡”作響,還隱隱作痛。
不過一息,便聽他倒吸一口冷氣。
齜牙咧嘴的樣子是做不成了,泡餅般的大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腫脹,發起暗紅,旁人單看著,就忍不住跟著痛。
衛揀奴輕聲細語道:“哎,看嘛,遭報應了——偏偏早不手滑,晚不手滑,你一說話,他手就忍不住滑。”
白胖公子竭力忍著哭爹喊娘的衝動,那點兒為數不多的自尊心,讓他忍住了快要脫口而出的“你知道我爹是誰麼”。
好歹他爹不僅喂得他渾身膘,還勉強給他喂出了點腦子,這公子哥環視一圈,估計是發覺自己到底是人微言輕,寡不敵眾,當即切換了態度,也開始撕心裂肺地嚎叫:“親娘!孩兒不孝!還沒來得及成材給您床前盡孝,就叫人打殺了——!”
“叫,再叫響點兒!”衛揀奴眼下的笑容儼然是無縫切換到了陰惻惻上邊兒,隻聽他煽風點火的本事一如既往,不急不慢地說,“響到頭了,我讓你娘親來你棺材板前給你盡孝。”
封十三:“……”
衛揀奴這人說話是這樣的,也不知從前是如何活著,語氣神色間總有一種說不出的輕狂氣,仿佛是天經地義就高人一等。
這樣的人容易招人煩,會顯得驕縱,還自帶一種頤指氣使的欠揍味,可他卻不是。相反,衛揀奴無論是說些什麼,怎麼說,都有種難以言喻的力量使人橫生出一節自己都不知從何而來的心服,莫名叫人下意識就偏信。
封十三對此深以為然,哪怕這隻是個口出狂言的病秧子,他居然都認為這人還真能做得出來。
陳子列狗仗人勢很有一手,連滾帶爬地挪到衛揀奴身後,獰笑道:“聽見沒?還杵這兒看呢,還不快滾!”
白胖公子灰頭土臉,滿身摻泥混“血”,看著活像逃難似的,原本就不大靈光的腦袋被這小白臉輕飄飄的一句話一嚇,再讓人猛地一嗬斥,連眼珠子都差點兒沒轉得動。
他張了張嘴,大約是還沒反應過來。
半晌等不到回應,衛揀奴不耐地“嘖”了一聲,封十三率先將那雙漆黑不見底的眸子一凝,半帶警告地看過來。
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出門莫欺少年窮,不待他再開口,白胖公子渾身一個激靈,頓時明白了過來,趕忙找補說:“好,好好好……我知道了!真的!”
說罷,他恨不能將自己搓成一個圓潤的球,蔫巴蔫巴滾回了自家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