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不信邪不是什麼好事兒。
活蹦亂跳的侯爺當頭打了個噴嚏,緊了緊衣襟,麵帶迷茫地盯著眼前一汪平靜的小池子,風過無痕,隻能瞧見裏頭的竿餌重重跳了下。
“我還怪招人惦記的。”衛冶心想。
此時天色尚早,日頭未落,西半邊天空還明晃晃地掛輪紅日,再遠處嫋嫋炊煙升起,恍若一根穿虹貫日的長箭,地麵上也還有白日的餘溫,按理是不該感覺到涼的。
可衛冶一身的厚衣錦氅,連一絲風都透不進去,卻還手腳冰涼。
“別的先不提,是誰告訴你我在這兒的?”邊上忽然有個人問。
衛冶:“李潤枝。”
那人又問:“那是誰告訴的李州府?”
衛冶:“言侯——不過他不讓我告訴你,可得替我保密啊,李太傅。”
他說著,微微扭頭往聲音的方向一看,原來緊挨在他身旁的,是個做工粗糙的小木凳,木凳上坐了個未束發的男人。
那個男人一身粗布青衣,氣質澄淨,嗓音卻有幾分粗啞,是副很寡淡的長相,寡淡到看不出年紀,隻能從幾縷白發中看出些端倪。這人身量不高不矮,卻很單薄,光是往這兒隨意一坐,背就挺得筆直,好像鐵打不動的一根柱。
“言侯。”被稱作“太傅”的人又念了一遍這個稱呼,沉默了下,問,“他怎麼同你說的?”
衛冶說:“他原先沒打算告訴我,奈何受不住我煩,太傅你也知道,他同我父親很有些交情——”
“你父親?”李喧倏地笑了,見衛冶看過來,他搖搖頭,“沒事兒,你接著說。”
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
言侯荀止,字固安,若是老侯爺還在,那該與他差不多年紀。他二人當年並稱北都雙傑,同是年少成名,又是一文一武的同科進士,家中還是世交,策馬遊街,關係匪淺。後來老侯爺與侯夫人相繼去了之後,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比起長寧侯府,衛冶更常住的還是荀府。
言侯不拘小節,風趣幽默,相較總是嚴苛無趣的老侯爺而言,的的確確,更像衛冶的半個父兄。
因此,衛冶剛到撫州州府,就請李岱朗尋人遞了小信給言侯,拜托他替自己找到李太傅,他自有要事相求。
除了最後這一件,其餘的那些事兒,滿北都沒幾個人不知道。
是以衛冶不明所以,問他:“這話有什麼不對麼?”
李喧笑了:“原來你不知道呢?其實言侯同你母親交情也好,說起來,老侯爺當年求娶段夫人,中間還有言侯一筆賬——他難道沒和你說麼?段眉當年遭父兄牽連,被貶入樂籍之前,與荀家關係不錯,同荀三小姐是手帕交,那荀三小姐正是言侯親妹。”
“我要知道這些幹嘛?”衛冶一臉納悶,“難道我不知道,他們這些彎彎繞繞的交情就沒了不成?”
李喧啞然失笑,說:“是我迂腐了。”
也不知這幾句話裏是哪兒戳到長寧侯敏感的小神經了。
他當即很沒意思地嘖了一聲,將態度搖身一變,求師活像打劫綁票似的,一手搭在李喧瘦弱的肩上,慢條斯理開了尊口。
衛冶:“所以說了這一通,坐也坐了一下午,能給的誠意我都盡力給了,我提的要求,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若是換了旁人——尤其是這幾天被衛冶折磨的求死不得,求生不能的徐大人,大約是屁都要嚇出一聲悶響來了。
然而李喧隻是八風不動地坐著,語氣平和:“既要拜師,我總得見見學生,縱使侯爺再高看在下,旁人若是不想學,哪兒有強迫人家拜師學藝的道理?”
人和人的差距便由此可見一斑。
被毫不留情戳中痛處的衛冶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沉默良久,方才說了一句:“我一開始也不信你肯教,畢竟啟平二十三年秋,我與太子一同送你離京師,隱約察覺出你去意已決,不會再回京了……後來,是言侯告訴我當年你也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