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碰到許軍，是許晟言沒有想到的。
許晟言去掛號處幫一個病人掛號，正好看到坐在休息區的許軍，當然旁邊還有夏阿姨。夏阿姨看上去胖了不少，不過臉色紅潤，精神不錯。許軍也看到了許晟言，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也難怪，他連自己的兒子現在在哪裏工作也不知道。
“爸。”許晟言喊了一聲許軍，然後轉向夏阿姨，衝她點了點頭，“夏阿姨。”
夏阿姨笑道：“原來晟言是這裏的醫生啊，我們運氣真好！”
“我隻是在這裏實習而已。”許晟言問，“是你們誰身體不舒服嗎？”
許晟言剛一問完，許軍和夏阿姨的臉上立刻閃過一絲尷尬。最後還是許軍支支吾吾地說：“哦，你夏阿姨懷孕了。”
許晟言一驚，不由得驚呼了聲：“懷孕？”
這聲音立刻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許晟言意識到後，立刻咳嗽了幾聲，把聲音壓低了些：“夏阿姨也四十幾歲了，現在懷孕已經算是高齡產婦，生產也比較危險。”
“我跟她說過了，可她就是不聽。”許軍歎氣道。
“你難道就不想要一個我們自己的孩子？”夏阿姨說話的時候，仿佛還是個剛結婚的二十幾歲的少婦，神情裏帶著一絲嬌羞。
許晟言看得出來，她很想要這個孩子，跟那些剛剛懷孕的女人一樣。這個世界上的母親，無論年紀大小，對自己孩子的那份情義都是一樣的。
“其實隻要注意點，也沒什麼大礙。”為了讓他們寬心，許晟言說，“況且主治醫生林裴在這行有幾十年的經驗，完全可以放心。”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夏阿姨臉上露出笑容來，然後瞥了一眼許軍，略帶嬌嗔地道，“聽見沒？你兒子都說可以了，你還擔心什麼？”
許軍用手撓了撓頭，神情有些尷尬。
“你們先坐著，我幫你們去拿號。”
“那謝謝了。”許軍說。
許晟言笑笑，沒再說什麼。他幫他們拿了號，又出去在旁邊的便利店買了兩瓶飲料。不過這一切倒不像是父子情深，更像是兩個不相熟的人之間的客套。把飲料給他們後，許晟言又和他們說了幾句，然後說有事要忙，就離開了。
許晟言剛上樓，就看見辦公室門口聚集了一圈人，裏麵吵吵鬧鬧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許晟言站在人群外，因為個子高的緣故，他透過縫隙，能看到裏麵正在吵鬧的兩個人。
“你個狐狸精，別以為我不知道江睿現在還來找你！”說話者是一個長頭發的女人，二十出頭，猙獰著表情，大罵站在對麵的艾若，“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和江睿都快訂婚了，你還來瞎攙和什麼？”
林裴站在中間，想把那個女人拉走。艾若垂著頭，臉上沒任何表情，許晟言沒想到艾若竟然完全不反擊。門外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趕著看熱鬧。雖然醫院裏每天的熱鬧也不少，可是這種小三和正室的戲碼，卻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許晟言直接撥開人群，走進辦公室，然後反手啪的一聲把門關上。
辦公室裏瞬間就隻剩下他們四個人。女人被突然的關門聲嚇了一跳，轉過頭看見許晟言，卻沒把他放在眼裏。
林裴拽著那個女人，生怕她一衝動上前扇艾若巴掌。艾若像是被人定住了似的，一直沒有開口說話。許晟言走上前去，把艾若拉到一旁，把她護在身後，然後看向那個女人：“這裏是我們工作的地方，麻煩不要在這裏鬧事！”
“我隻是想讓你們醫院的人都知道這裏有個狐狸精，讓你們都長點心眼！”
“對不起，我們還要給病人看病。”許晟言拉住對方，“再不走，我就叫保安了。”
“你是她什麼人啊？你這麼護著她！”
“算了，我們叫保安吧！”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林裴動身走到桌旁，拿起電話，就要給門衛室打電話。
那女人見了，立馬掙開許晟言，走到門邊衝他們說：“這件事就先到這裏。如果你還敢纏著江睿，我一定跟你沒完！”說完拉開門就走了。
外麵圍觀的人也開始散去。林裴走到許晟言麵前，對他輕聲說：“先把她帶走，病人還要看病呢。”
許晟言去拉艾若，卻發現她身體軟軟的，幾乎沒費勁，艾若就朝他靠了過去。許晟言便扶著她，把她帶到了醫院天台。
天台上的風很大，把他們身上穿的白大褂一下吹飛起來。艾若整個人木愣愣的，許晟言鬆開她後，她也定定地站立著不動。
許晟言歎了口氣：“你想哭的話就哭吧，這裏也沒別的人！我也不會笑話你的，肩膀也可以借給你靠。”
他剛一說完，艾若就撲了過去，頭靠在他肩上哇哇地大哭起來，把之前所受的委屈全部發泄出來。許晟言猶豫了下，還是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
時間好像在那刻突然停止了，許晟言也說不上那是種什麼感覺。天台上的風發出呼呼的聲音，艾若哇哇大哭的聲音，和風聲一起從天台飄遠。
許晟言接到學校的電話，已經快要下班。他一開始看到是陌生手機號碼，以為是打錯了。他接聽後，那頭傳來一個中年女人刻板沉靜的聲音：“您好，我是許安朵的班主任。您是她的監護人嗎？”
“啊，是，我是的。”許晟言答道。
“是這樣的，許安朵在學校出了點事。你現在可以來學校一趟嗎？”
“她出什麼事了？”許晟言問。
“電話裏三兩句話也說不清，你還是來學校一趟吧！”
“好，我馬上下班，待會兒就過來。”許晟言掛了電話後，便一直心神不寧。雖然許安朵從小到大沒少惹事，但他仍然覺得很不放心。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他急忙打完卡，就離開醫院。
路上他回憶著，上次被學校請去喝茶是什麼時候。你好像還是艾若初中的時候。那次許安朵和班上的一個男同學打架，竟把對方的臉給抓花了。許軍那時候不在家，許晟言隻能向學校請了假再去。剛入大學的許晟言還是一副青澀的模樣，他進了辦公室，許安朵的班主任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後狐疑地開口問：“你是許安朵的家長？”
“我是她哥哥。”許晟言說，“爸爸有事不能來，所以就我來了。”
班主任聽完，仍懷疑地看了他幾眼，然後說：“你妹妹在學校裏和男生打架，你知道嗎？”
許晟言點點頭：“她跟我說了，是我們平時對她太驕縱。”
“男生的臉都被抓花了。”說到這裏，班主任扶了扶眼鏡，“我教書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女學生，竟然跟男生打架！”
“對方的醫藥費我們會付的，許安朵我也會帶回去好好管教。”
“還有啊，”班主任從一摞本子裏找出許安朵的，攤開放在許晟言麵前，“你看看你妹妹的周記，寫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啊！”
許晟言隨便翻了一篇，看見上麵這樣寫著：我想在深夜暴雨的時候衝出家門，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盡情歌唱，因為我的聲音又幹又啞，所以我從來不在人多的時候唱歌。我喜歡雨天，雨天可以澆滅我心裏瘋狂的想法。我常常想，如果我沒有來到這個世界，可能我的家人都會幸福快樂許多；我也常常想，如果沒有我的話，爸爸和哥哥一定會比現在更開心些吧！但是我又如何回到死去媽媽的身體裏，讓時光倒流？
“我不知道這孩子一天都在看些什麼書。不過我還是提議你們多注意一下，萬一走上歧途就慘了。”班主任語重心長地說，“你們家裏的事我也不好多問，許安朵平時在學校裏的表現，也令人擔憂。”
許晟言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上次許軍被叫到學校，是因為許安朵竟然在樓道和男生踢足球，結果教室的一大塊玻璃都被撞碎了。還有上上次，她躲在廁所抽煙，被教導主任當場抓住。許安朵在學校裏完完全全就是個問題少女，不過她成績還算不錯，所以老師對她也是一忍再忍。
“許安朵這孩子還算聰明，多管管，以後考大學還是沒問題的。”
“我知道了，謝謝老師！”許晟言說，“我一定會把這些話轉告給我爸爸。”
“那就好。”班主任滿意地點了下頭。可是許晟言知道，他不會對許軍說這些的。他起身和許安朵的班主任告別後，就出去找一直站在門外的許安朵。
許安朵的眉眼很像母親，可是又不似母親的眉眼溫柔，更多的是倔強和凜冽。她這樣年齡的女生，大多數都還處在一種對世界充滿好奇和期待的階段。可是在許安朵身上，他卻絲毫看不見這些內容。
公車突然一個急刹車，把許晟言從回憶裏拉了出來。車上的語音提示，下一站就是許安朵的學校了。
這時候學校已經放學。許晟言說明來意後，門衛給他開了門，好不容易才找到辦公室。裏麵亮著燈，門是關著的。許晟言敲了敲門，打開後露出一個中年女人的臉，但直覺告訴許晟言，她不是許安朵的老師。
“你是……”
他話剛問出口，就被對方打斷：“你就是許安朵那小賤人的哥哥？”中年女人看上去怒氣衝衝，好像隨時都會挽起袖子，跟許晟言拚命似的。
“王媽媽，你先不要激動！”一個卷頭發的女人走過來，把門打開，然後讓許晟言進來，“快進來吧，大家心平氣和地把這件事解決一下！”
許晟言剛一進去，就看見坐在角落裏的許安朵。她麵無表情，臉頰上有一個很明顯的手掌印。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許晟言問。
卷頭發的女人說：“我是許安朵的班主任。”說完指了指身旁的中年女人，“這是王菁菁同學的母親。”
“跟他廢什麼話？我女兒現在這樣，全是被那個小賤人害的！”
“小賤人”三個字在許晟言聽來十分刺耳。他說：“麻煩你注意一下用詞！我妹妹就算有事情做得不對，你也不能用言語羞辱她的。”
“哈！”對方冷笑了一聲，“我看你這個哥哥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也不看看她都做了些什麼！”
許安朵的老師在一旁勸著她，然後把事情慢慢向許晟言道來。
許安朵愣愣地呆坐在角落，她看見許晟言今天穿了一件POLO衫。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這還是他上次過生日，那個叫江筱月的女朋友送的，不過最近已經很久沒見她來家裏了。許安朵伸手摸了摸右臉，被王菁菁母親打過的地方還有些疼。
今天發生的一切也是許安朵未曾預料到的，她不過是想讓王菁菁出醜而已。許安朵討厭王菁菁，非常討厭的那種。在班上她倆是死對頭，不過在最開始的時候，王菁菁卻是許安朵最好的朋友。
許安朵一向同性人緣很差，上高中後，也沒想過自己會交到什麼朋友。老師安排座位時，把身高相近的許安朵和王菁菁分在一組。王菁菁性格開朗，第一次和許安朵見麵就特別熱情。
“我叫王菁菁，你叫什麼？”坐到安排好的位置上，王菁菁就和許安朵搭起話來。
出於禮貌，許安朵回答道：“許安朵。”
“你以前是哪個初中的？”
“靜安。”
“這麼巧，我也是靜安的！”王菁菁說著轉回頭去，拍了一下後麵男生的桌子，“又找到一個靜安初中的。”
許安朵回頭，看見身後坐著一個眉眼清秀的男生。王菁菁似乎跟他很熟，她指了指男生對許安朵說：“我初中的同班同學夏奇澤。這是許安朵。”
那是許安朵和夏奇澤的第一次見麵。令她沒想到的是，在後來的時間裏，他們竟然會成為最好的朋友。王菁菁雖然性格活潑，一下子就和班上的同學打成一片，但是許安朵卻對她沒什麼好感。因為王菁菁喜歡在背地裏說別人的壞話，明明十分鍾之前還一起手拉著手去上廁所，結果剛一回來就跟許安朵悄悄說，對方上完廁所不洗手。不過王菁菁跟夏奇澤因為是舊相識，所以兩人關係一直不錯。中午去食堂打飯，總是三個人一起，王菁菁一個人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夏奇澤和許安朵分別走在兩邊，一個人應一句，像是配合默契的雙簧。不過這一切，都是在王菁菁和許安朵翻臉之前。
事情的起因是王菁菁在班上擔任生活委員，班上組織交班費，所有錢都由王菁菁負責。收繳上來的班費王菁菁怕自己弄丟，就讓許安朵幫她保管。
“沒問題。”許安朵接過錢，擔心放在書包裏會被人拿，就放進了褲子口袋。可是第二周交班費給班主任的時候，許安朵才想起，錢還放在褲子口袋裏，可是褲子卻放在了家中，忘了帶。
王菁菁知道後，急得直接罵許安朵：“你怎麼這麼笨？明明都說了這周要交，你竟然忘帶了！”
“我不是故意的。”許安朵說，“先跟老師說聲吧，看能不能晚點再交？周末我回家一定記得帶來。”
“怎麼跟老師說啊！”王菁菁生氣地說，“我跟老師說了，她一定認為我能力不足。我當生活委員後做的第一件事，就被你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