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和家裏打完電話,江筱月就覺得筋疲力盡,以前幾乎每個周末都會回一次家,現在一個月回次家都難。她不想回去,聽家裏人的嘮叨倒是小事,讓江筱月受不了的是,自從上次把徐楷帶回家後,她媽就隔三差五地打電話來問徐楷的事,問他什麼時候有空來家裏坐坐。以前和許晟言交往,他們根本就不聞不問,現在這麼熱心,令江筱月很是反感。
上次徐楷打了兩萬塊錢到她的賬戶後,兩人就很少聯係了。江筱月甚至覺得這兩萬塊就是給自己的分手費。想到這,她隻能苦笑一聲。李靜的傷已經好了,醫生說可以辦理出院手續。李靜仍是悶悶不樂的,但可能是鬧夠了,對江筱月的態度也沒之前那麼激烈,隻是擺著一張誰看了心裏都瘮得慌的臭臉。
江筱月把家裏打掃了一遍,去市場買好菜放著,在鍋裏燉了湯,開了小火,然後去醫院接李靜。李靜已經換好平日裏穿的便裝,因為沒有化妝的緣故,此時的李靜比平時看著素淨又溫和,以前完全是濃妝豔抹,五官雖精致漂亮,卻沒有生氣。江筱月提著袋子過去叫李靜:“我們走吧!”
“我讓王濤來接我。”
聽到這句話,江筱月的心就咯噔一下緊了起來。
“他給你打電話了?”
“我給他發短信,說我今天出院,我等他過來。”
江筱月試探地問道:“那他回複你了嗎?”
李靜卻不說話了。江筱月想起家裏還燉著湯,便說:“我先把東西拿回家。如果王濤來接你了,就給我發個短信;沒收到短信,我就返回來。”
李靜點了下頭,算是同意。
江筱月離開的時候心裏很不是滋味,因為一直以來,都是李靜在教自己怎麼應對男人,說男人都是一路貨色,哪有真心可言;說與其盼著結婚,要個結果,不如好好把握現在,趁機撈一把;罵自己傻逼,癡心妄想和徐楷有個結果。可是事到如今,她卻成了這樣。江筱月以為明白人是李靜,其實現在想想,也許真正明白的反而是自己,隻是自己裝作不明白,假裝天真罷了。李靜表麵上灑脫,卻是真的付出了感情。
江筱月走出醫院,突覺身上傳來一股冷意。她看向街道兩旁樹梢開始變黃的行道樹,才意識到已是秋天了啊!
江筱月回到家,仍未收到李靜的短信,不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照她的那個倔脾氣,就是明知道等不到,也會枯坐一晚上的。這是擺明了要折磨自己啊!
江筱月打開手機裏的通訊錄,翻到王濤的手機號,想了想還是撥了過去。
“喂?”對方一下就接通了。
“我是筱月。”
“嗯。”對方態度淡淡的,“有事?”
“李靜今天出院。”江筱月問,“你看到她給你發的短信了嗎?”
“收到了。”還沒待江筱月繼續追問,王濤就說,“你們不是住在一起嗎?直接送她回家就好了。”
江筱月聽完氣不打一處來:“什麼叫我送就好了?你不能去,哪怕回個短信也好啊!現在李靜還在醫院等著你呢!”
“我不想見她,纏死人了。那天我給她發了短信,說了分手的。我已經說清楚了,我現在有新的女朋友了,去接她又算怎麼回事?”
“你跟她說過分手了?為什麼?”這件事她怎麼不知道?不,準確地說,是李靜根本就沒有告訴過她。
“在她住院之前,我就想和她分了。這個瘋女人鬧起來沒完沒了,我給她錢還不滿足,還非要把我的朋友圈都一一查清楚,她怎麼不去找私人偵探來查我啊?神經病!”王濤說完就怒氣衝衝地掛了電話,忙音嘟嘟地在江筱月耳邊響得很是刺耳。
這該怎麼辦呢?這是出現在江筱月腦中的第一個疑問。
李靜擺明了是在跟自己過不去,她明知道王濤不會來,可偏偏還是繼續待在醫院不回來。這種情況最難處理。
有那麼一刻,江筱月甚至想,就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吧,李靜愛在那裏等多久就等多久。可是她轉念又覺得她可悲,於心不忍,哪怕之前砸破了她的頭,畢竟還是室友,低頭不見抬頭見。
江筱月歎了聲氣,又換鞋出門。她下了公交車,遠遠看到李靜坐在醫院外麵的花壇邊,穿著一件單薄的牛仔外套,整個人看上去很瘦削。江筱月輕輕叫了聲她的名字,她抬頭,眼圈是紅的。江筱月心裏一下就無措起來,換了是誰見了李靜現在這個樣子,都會心生憐惜的。
“怎麼出來了?”
李靜抬起頭,露出一絲苦笑:“他們不準我待在病房裏,所以我就出來了。”
“那回家吧!”
“可以幫我買杯熱飲嗎?我有些冷。”突然收起身上尖刺的李靜有些讓江筱月無所適從。她習慣了往日裏李靜對她的頤指氣使和囂張跋扈,現在反而很不適應,像是一隻刺蝟被拔掉了身上所有的刺。此時的李靜更像是個孩子,說話的語氣,看人的眼神,都那麼讓人心疼。
江筱月在附近的店裏買了一杯熱可可遞給李靜,見她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便在她身旁坐下,靜靜地陪著她。
“其實我知道他不會來了。”李靜雙手捂著可可,聲音有些沙啞地道,“你心裏一定在嘲笑我吧?那天還那麼囂張,今天就成了這樣。”
“是我的錯,我那天太衝動。”
“雖然我很氣你砸破我的頭,但是本質上我氣的是我的無用。”李靜伸手去摸額頭上那條不太顯眼的疤痕,“其實那天我打扮出門是準備去酒店,而不是約會。”
“酒店?”
李靜看了看江筱月,突然一下子想把這麼久以來壓抑在心中的事情全部說出來。這並不是因為江筱月是個好聽眾,而是現在無論是誰坐在她身邊,她都會說,再不說,心裏的那些事就要腐蝕掉自己的心了。李靜覺得好疼,覺得自己就是一根溺水的植物,她拚命地想探出頭去,可怎麼也夠不著水麵。現在站在河邊的是江筱月,於是她把江筱月當成了那根稻草,想伸手抓住,然後遊向岸去。
“那天我跟你說的那些狠話,其實也是說給自己聽的。什麼抓住錢就好,不要再想東想西,其實也是在告訴我自己啊。
“開始我的確是因為王濤有錢才做他女朋友的。不過像他那樣長得不錯又風趣幽默的人,即使沒錢,也有很多女生喜歡吧?所以我一開始是抱著玩玩的心態,但到了後麵我也動感情了。但我清楚王濤是不可能娶我的,也不可能娶他身邊那些女的。我每天都會告訴自己,不要太在意他,不要對他動真感情,也盡力裝作很不屑,表現出我隻是看中他的錢而已。但我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啊!我怎麼可能不在乎他呢?我每天一上班就看著時間,希望快點下班,然後和他約會和他去玩。他不在乎我的時候,我就玩命地刷他的卡。他和我吵,說我拜金,刷那麼多錢,我就覺得好開心,因為至少那時候,他是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的。
“我知道自己完全陷入病態了,沒事就刷他的朋友圈,看他的微博更新,把他關注的人挨個兒看一遍,然後看下麵的回複有沒有王濤的評論。我每天想的全部都是他。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我已經喜歡他喜歡得病態了。
“我知道他一直跟別的女人有來往。開始時我裝作無所謂,也從來不去打擾他,因為隻有這樣,我們的關係才能維持得更加持久。可是後來我發現我真的做不到,我知道他跟別的女人開房,真的很生氣,當時就想直接衝到酒店房間裏跟他鬧,撕逼就撕逼,鬧翻就鬧翻。我真的忍不下去了,然後我開始換衣服,開始化妝,然後你就來了。你說的那些話,每個字都像針一樣紮在我的心裏。江筱月啊,你可千萬別成為我。其實我以前很嫉妒你和你那個窮男友,至少他對你的愛,是獨一無二的。”
李靜一口氣說了好多好多,好像要把心裏的苦水一次性倒出來。可能她自己也沒發現,她真誠流淚的樣子其實很美,比她戴PATEK PHILIPPE,穿EL都要美。
江筱月也漸漸清醒,預見到她和徐楷的未來。不,哪有未來可言?她不過是那些對他趨之若鶩的女人中一個短暫的停留。
這是第一次,李靜向江筱月毫無保留地吐露心聲。雖然她們仍舊算不上朋友,但總覺得心裏的距離近了一些。回到家,江筱月把燉好的湯盛出來端給李靜喝,又做了一桌子的菜。
李靜看著麵前豐盛的飯菜,對江筱月說:“我以前怎麼從沒見你做過飯?上次你給我帶到醫院的那個芋頭排骨,還挺好吃的。”
“是嗎?那以後我再做給你吃。我現在的廚藝完全是拜你所賜啊!這些菜一開始我也是一個一個跟著網上的教程做的,現在也是熟能生巧。”
李靜夾了塊肉放進嘴裏,砸吧著嘴笑道:“好吃。”
北京這麼大,許晟言和許軍也不知道該從哪裏找起。他們先在北京的公安局備了案,然後找了個酒店先住下。
父子兩人為了省錢,開了個標準間,兩個人住同一個房間。兩人吃了飯回到酒店,隻能開了電視看看。為了打破這不太自然的氣氛,許軍開始找話說:“這是第一次來北京吧?”
“嗯,是第一次。”許晟言手裏拿著遙控器換台。
“北京挺大的。不知道安朵在這裏怎麼樣了?”說到這裏,他又忍不住歎了口氣,“這都怪我,是我的責任。”
許晟言差點就脫口說出,“你也終於意識到責任這東西了”,幸好及時收住口。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許軍道:“放心,安朵那麼聰明,她懂得怎麼保護自己的。”
許軍點點頭。他像是等這句話等了很久似的,終於能給自己的愧疚一個寬慰,然後踢踏著拖鞋,去浴室淋浴了。
此時的許安朵正坐在北京街邊的一個大排檔,麵前是幾盤烤串,對麵坐著一個理著短平頭的三十幾歲男子。許安朵叫他謝哥。
“你下次要是這麼胡來,誰都救不了你。”謝哥打開一罐可樂,放在許安朵麵前,“以後沒我的允許,不準再亂跑了!”
許安朵撅了撅嘴,看上去很不服氣,但還是拿起汽水,咕嚕嚕地喝了一大口。
“誰知道那個人是個騙子?”許安朵氣呼呼地道,“我看他長得挺麵善的,沒想到居然這麼壞!”
“你可以再蠢點,下次被人賣了,正好可以幫忙數錢。”謝哥把手中的煙頭扔在地上踩滅,“北京不是別的地方,這裏什麼人都有,自己多長個心眼。”
事情還要從今天早上許安朵出門找工作說起。謝哥一大早就出了門,在桌上留了豆漿和油條。許安朵起來吃了,就打開電腦,想在上麵看看有沒有適合自己的工作。她最後看到一個招聘群眾演員的,許安朵按上麵的電話號碼撥過去。是一個男人接的,問了沒幾句,對方就讓自己過去麵試。許安朵也沒多想,拿了家裏茶幾上放著的零錢就出了門。
許安朵來這裏也快半個月了,每天都待在家裏。謝哥是個攝影師,有時候要趕外拍,可以連續好幾天都不在家。許安朵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發了黴的麵包,在靜靜地發酵、腐爛。她不想這樣,而且花的錢全是謝哥出的,她根本沒有理由花他的錢。
謝哥是許安朵在網上認識的人。許安朵沒事的時候喜歡在網站上隨便寫寫東西,都是一些自己的心情和感悟,零散片段的東西。最後竟有些人追著來看,謝哥就是其中的一個。開始他隻是每次都在文章下麵評論,“寫得很好”,到後來他就問許安朵要了QQ號,兩人這才開始聊起來。謝哥給許安朵的感覺很奇妙,明明是相隔兩地的陌生人,但聊起天來卻似相識多年的好友。謝哥今年三十五,比許安朵整整大一輪,可兩人說話卻沒任何代溝。
“我常常懷疑你的年紀啊!你真的十七?”謝哥每次都這樣打趣許安朵,“我剛開始看你文章的時候,還以為你是個二三十歲的失意女人,沒想到你這麼年輕!”
許安朵瞪了他一眼:“所以呢,你該慶幸你撿到了一塊璞玉。”
謝哥伸手摸摸她的頭:“是該感謝網絡,感謝科技這東西,不然我們一輩子也不會認識彼此。”
謝哥自己開了一間很小的攝影工作室,在北京一個人闖蕩多年,為人仗義熱情。他常在網上開許安朵的玩笑說,以後大學來北京讀書吧,到時候帶你去故宮長城。他沒想到的是,那天深更半夜,他在工作室加班,許安朵的QQ頭像突然亮了起來,發來一句:“在嗎?”
這是許安朵平常從來不會用的詞。她平日裏聊天都很隨意,那天卻顯得格外慎重。謝哥知道,她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和自己說。果然,許安朵把她在學校裏將人推下樓梯、賠償,還有對方威脅自己離開學校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講給他聽。謝哥坐在電腦旁,靜靜地看著屏幕上的那些字,直到最後他才回複許安朵。
“我可以為你做什麼?”
“可以借我五萬塊錢嗎?我一定還你。”
謝哥對著電腦屏幕笑了一聲,打字過去問:“你要怎麼還?”
“我出來打工,端盤子、掃地什麼的,我都願意做的。我一定努力賺錢,然後還給你。我會寫張欠條給你的。”
謝哥徹底被這個天真的小女孩逗笑了,過了良久,就在許安朵以為他不會再理自己的時候,卻發來一段消息:“可以,完全沒有問題。”
許安朵本以為到了北京,可以靠自己的寫作才華找個工作,可是對方一聽說她的年紀,便搖頭說不招未成年人。她的壯誌滿滿被現實的無情一點點擊碎,許安朵現在每晚躺在床上都會想,要怎樣才能短時間籌到五萬塊,然後盡快還給謝哥。
謝哥當時答應借錢給她後,她立馬就問他,自己能不能去北京找他,在那邊找工作,打工還債。謝哥本以為這是小孩子的一時衝動,隨口說了聲“好啊”。後來許安朵的堅持倒把他嚇了一跳,聽說她要一個人北上,立即阻止了她:“你一個小女生,人生地不熟的。你非要來的話,我去接你。”
許晟言白天在醫院上班,不在家。那天白天,許安朵去機場接謝哥,找好酒店後,兩人在外麵的小店吃飯,一人要了一碗牛肉麵。一開始許安朵還有些拘謹,畢竟對方是陌生男子,又比自己大很多。不過謝哥從第一眼見麵到現在,所有的表現隻是讓許安朵越來越信賴。
謝哥雖然三十好幾,但看上去卻很年輕,身上有種痞痞的氣質,想必年輕的時候是混江湖的那種人。他也不講究,一碗麵擺在麵前,拿起桌上店主備好的辣椒醬和香菜,一大勺一大勺地往自己麵裏加。
許安朵看著覺得吃驚,問他:“你這麼喜歡吃辣?”
“我家裏人以前都是四川的,不吃辣椒就不覺得自己活著啊。”
“那你可得試試附近一家店的黯然銷魂翅了。如果要老辣的話,可以辣得你掉眼淚。”
“是不是啊?”謝哥呼嚕一聲,把麵條吸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吃著,看他吃東西的樣子,好似不是在吃麵,而是在吃一碗罕有的好吃的東西,“我長這麼大,還沒有被辣哭過,那待會兒一定得去嚐嚐。”
“嗯,嚐完後可以陪我去市場買菜嗎?”
“買菜?”謝哥沒想到許安朵會對自己提這個要求,他從北京大老遠飛過來,竟然要陪她去買菜!
“今天晚上我哥要回來。我想做一次飯給他吃,順便把我要退學去北京的事告訴他。”
“想打美食牌?”
“所以你陪不陪?”許安朵直接問他,“不陪你就一個人四處瞎逛唄,反正我是不會當你的導遊的。”
“看不出小小年紀,還挺會威脅人嘛。”謝哥雖這樣說,卻還是乖乖地跟著許安朵去了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