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車停在這個人跟前,黑暗中他帶著個墨鏡,頭也沒抬,扯著粗獷的嗓子說道:“施主求緣還是解惑?批八字免費,不靈分文不取啊!”
“批你個頭!”我照著這家夥的腦袋就是一巴掌。
戴墨鏡的大個子淬不及防,愣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見是我,他馬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站起來把我拉到牆角,摘掉了墨鏡。
不是張山是誰?
“你別讓我穿幫了!還指望回頭客呢!”他背對牆壁,壓低聲音對我說道。
“你就天天幹這個?一把子力氣幹什麼不好?非要搞這套騙人的把戲。”我看見他這副德性,就氣不打一處來,居然在這兒擺攤算命騙錢。好歹我也是他師叔,今天非得教育教育他。
張山一聽就不樂意了:“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周公解夢》和易經八卦是我們中華民族的瑰寶,怎麼能說是騙人的呢?他們這些人能和我比嘛?咱可是打小就搞這個的,他們充其量也就是個勉強能看個一知半解,就出來混了。”說著,他還指向前麵這一排坐在小板凳上,等著給人算命的幾個“半仙兒”。
“那你還帶著個墨鏡裝瞎子,不是騙人是什麼?”我讓這家夥給堵了回去,隻好揪著一點朝死裏敲。
“這叫包裝……你懂不懂?盲人顯得神秘,而且不會泄露客戶的信息,相信的人多。即使客戶知道我們並不是真瞎,也不會在意,至少墨鏡在表麵上是一個心理安慰,可以讓他們有什麼說什麼。”這家夥說得頭頭是道。
“我靠,你這都是跟誰學的?”我聽了哭笑不得,算命的居然在跟我談包裝和消費者心理學。不過想想也對,恐怕這世上對消費者心理學研究最透徹的行業,就要數算命這個行當了,光憑一張嘴,就能讓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深信不疑並且任聽擺布,估計連最偉大的推銷員也做不到。
“喏!就這個孫大哥。”張山指著他位置旁坐著的那個幹瘦的中年人說道。
我扭頭瞅去,隻見這個男人也帶著一副黑超墨鏡,不知道是真瞎還是假瞎。不過我看過去的時候,他的臉正朝向我們這裏,見我瞧著他發愣,這大叔突然嘴角揚起,朝我稍作微笑,點了一下頭,算是打過招呼。
我徹底暈菜了,哎呀這都是些什麼人啊……
“你就天天幹這個,幹了一個月?”我有點崩潰。
“當然不是,這玩意饑一頓飽一頓的,也就是賺個外快。我白日裏在一個工地上卸水泥大沙,一天管發40塊呢!包三頓飯和住宿。月底帶薪休息兩天,還有獎金!”張山得意洋洋地說道:“在這幹仨月,比我在村裏種一年地賺得都多!”
我算了一下,好家夥!他一個月合最少1200塊錢了,還不帶獎金和晚上擺攤算命的外快。要知道我這個坐辦公室的設計師也不過才1200啊!
我靠,這日子沒法過了!我甚至開始考慮是不是要跟著張山幹。
“你找我有什麼事兒?”張山見我一臉癡呆相,幹站著不說話,主動問道。
“我找你?我知道你在哪啊我?我就找你!”這家夥不說,我還真差點給忘了。趕忙拽著他問道:“我問你,你幹嘛不接電話?我給你的手機呢?”
“你給我的手機……我不會用,就知道你告訴我的怎麼充電。”
這句話猶如一記晴天霹靂,當場把我擊翻在地,口吐白沫。
“你——不——會——找——人——問——啊?”我瞅了他半天,一字一句地說道。
“嘿嘿,那顯得多沒麵子啊……那樣不是等於告訴人家我沒用過這玩意麼!工友們該笑話我了。”張山撓著頭,不好意思地說道。
又是一記天雷,我感覺頭暈目眩,四肢無力,喉頭裏似乎有什麼甜甜的東西想要湧出來。
花了半個小時,總算教會了張山如何接打電話,存儲號碼。至於收發短信和其他功能,我想了想,還是算了,否則我連明天班都不用上了。反複叮囑張山沒事打電話,要保持聯係,我這才又騎上自行車,朝姥爺家蹬去。
走出去好遠,回頭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昏暗的地道中,看見我回頭,還揮手示意。旁邊騎車的路人見狀,紛紛表示關注。兩人似乎發現這樣太過招眼,趕忙停止了手中的動作,低下了帶著墨鏡的臉。
我一路上都不知道自己心裏是什麼味道。最大的問題是,張山這個身板和形象,太不像算命的了。這就好像一個很矮的人,你看他第一眼,肯定不會覺得這家夥是個籃球運動員,別的啥都不說,光從身形來看,不是那塊料啊!
第二天早上五點,我就被一陣電話鈴聲給吵醒了。
“誰?”
“你是師叔嗎,是我啊!張山!”那邊亂哄哄的,似乎是重型卡車的發動機聲,張山扯著喉嚨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