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大坊一如既往的喧嘩吵鬧,此時的萬香樓中,一間寬敞奢華的廂房內,卻安靜得詭異。
老鴇、闕香,並幾個神色慌亂的下人,一溜兒跪在房中,低著頭不敢看麵前的人。
齊曕坐在桌邊,手中捏著一隻小杯,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小杯的沿口。
墨雲帶著人從廂房四下的隱秘處走出來,神色凝重地搖搖頭:“侯爺,沒找到公主。”
齊曕手一鬆,杯底磕在桌上一聲重響,跪著的人都瑟縮了一下,隨即將頭埋得更低。
那小杯不知是誰用過的,齊曕目露嫌惡,墨雲立馬從身上摸了幹淨的帕子出來,遞給齊曕擦手。
老鴇從剛剛墨雲的話中聽出了一點關竅,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侯、侯爺,民婦這樓中,沒有什麼公主啊……”
墨雲看向老鴇,言簡意賅:“明華公主在你樓中自稱雲雀。”
“什麼!”老鴇神色大變,她萬萬沒想到,她以為送上門的搖錢樹,竟然會是那個被清河侯帶走的亡國公主!
誰不知道清河侯齊曕是何等心狠手辣,若早知道那女子的身份,她就是打死也不敢收下她!
老鴇慌了神,急急往前膝行了兩步,瞥見齊曕掃過來的冷意,又連忙停下動作,隻急道:“侯爺,民婦是真的不知道公主的身份,若早知道,侯爺就算給民婦一百個一千個膽子,民婦也不敢收人啊!”
“她人呢。”齊曕問,他聲音很低,辨不出喜怒。
老鴇聲音低下去,有些不敢看齊曕:“她……她被一位大人帶走了。”老鴇不敢說薑嬈是被人抱走的。
墨雲聞言,想了想,附身到齊曕耳邊:“方才有人報,孟辭舟從萬香樓的後門上馬車離開了,離開的時候……”墨雲頓了頓,“懷裏還抱著一個女子。”
齊曕將淨手的帕子一扔,起身。他動作過於突然,墨雲急忙退開。
直到齊曕的步子出了房門,裏頭跪著的人才齊齊鬆了口氣,老鴇亦是肩頸一軟。然而,她吐出的一口氣還未舒盡,下一瞬,身子又驟然僵硬起來。
——等等!
——那個女子是明華公主?
——清河侯的人為何在她們麵前毫不避諱隱瞞?
老鴇抬眼看向還未離開的墨雲等人,她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墨雲對上老鴇的眼睛,頗有些意外她反應得這麼快,然而,卻也改變不了什麼。
“一個不留。”他道。
馬車徐徐駛過街巷。
車內,孟辭舟垂目看著懷中的女子:“公主,我們已經離開了萬香樓,現在公主可以鬆手了吧?”
薑嬈坐在孟辭舟身上,一動未動。她的胳膊圈著孟辭舟的脖頸,兩人靠得極近。
看似親密的姿勢,卻隻有她和孟辭舟知道,她的手中握著一塊鋒利的鏡片,正抵在孟辭舟的後頸上。
“子慕和公主也算有過數麵之緣,公主有難,其實不必用這樣的手段,子慕也一樣會相助。”孟辭舟的聲音輕緩溫和,並沒有絲毫被脅迫的慌亂或惱怒。
薑嬈掃一眼他止水般的眸子,忍著手上的疼痛冷聲說道:“上次在宮中,我也曾求過孟大人相助。哦,不對,孟公子無官無職,可不是什麼大人,我又叫錯了。”
孟辭舟平靜的眼波中劃過一道訝然。他的確沒想到,這位亡國公主會拿他曾經拒絕她的話來噎他,當真記仇得很。
“之前那次是——”
“孟公子。”薑嬈打斷他,“少說廢話吧,無論如何,我現在都不會下馬車。”
孟辭舟有些無奈:“那公主要如何?”
“送我回清河侯府。”
“……”孟辭舟沒說話,垂目看著麵前的人。
他一直知道,明華公主被清河侯帶回了侯府,不過他並不在意一個亡國公主的前路,隻是知道罷了,甚至潛意識裏,他以為憑齊曕的狠辣無情,這位異國公主早就被折磨死了。
可沒想到,她不僅沒死,逃出萬香樓後竟還要回到齊曕身邊去。
——這可真是稀奇。
孟辭舟還記得,她在宮中是如何楚楚可憐地求他援手,小小的、笨拙的算計,全寫在那雙一眼見底的純澈眼眸裏。一轉眼,那個柔弱無依的弱女子,竟敢握著利器威脅他了。
孟辭舟的眼神幾番變化,再審視薑嬈的目光帶上了一點認真。
即使是探究,他的目光也是溫和平靜的,像一汪深潭,無聲將人包裹。
不知為何,薑嬈對上孟辭舟的眼睛,忽然從記憶中想起了另一雙相似的眉眼。但很快,她清醒過來,明白那個少年已經死了,而眼前的孟辭舟,他的眼眸終究太過平靜,靜得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