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水馬龍之聲很快離他們遠去,車隊行到了一片層巒疊翠間,周遭隻有鳥鳴相伴。
與佛同行,時間好像又被拉長了。
又是那種歲月漫長籠罩著自己的感受,悶得錢望舒有些透不過氣。
“官家,”她試著喊了他一聲,“你能不能陪我說說話啊,我好無聊。”
無人回應。
正她已經做好了要繼續與這種感覺作鬥爭時,那廂忽然啟道:
“說什麼?”
錢望舒驚喜抬頭,見到那雙沉靜的鳳眸正在淡淡注視著她,而眼睛的主人也在靜靜等她的回答。
“都行啊,我隻是受不了這安靜罷了。”
“你說,我且聽著。”
李慕乾說罷,將手中的菩提珠纏到了手腕上,理了理自己的袈裟,真就做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李慕乾,今日是初八欸。”錢望舒忽然想起來。
“是初八。”李慕乾不急不緩地應了一句。
“好快啊,都已經一個月了。”錢望舒仰頭感歎了一句。
李慕乾聞言,抬眸輕掃了身邊人一眼,這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意思。
是啊,竟然已經過了一個月了,他在心裏應。
他們這種荒誕且有名無實的夫妻關係,竟然已經維持了一個月。
一言閉,帝後二人,皆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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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在今年春天以前,沒有人會想到未來南棠最尊貴的兩個身份,竟然會落到這兩個人頭上。
一個是終年侵染在佛門清淨裏的出家弟子,一個是整日沉浸於市井煙火中的酒樓樓主。
沒有人能想到,他們會成為牽在紅綢頭尾的一對夫妻。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帝後於他們而言隻不過是兩個字而已。
而在他們有生之年裏,已經見過了太多頂著這兩個名號的人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有的對他們好,有的對他們不好。
百姓們不會在吃不飽飯的時候去關心當今的聖上是不是一個和尚,不會去關心和尚能不能娶妻,更不會去關心那兩個同他們沒什麼關係的人日子過得怎麼樣。
他們隻會關心自己有沒有吃飽,隻會關心自己怎麼能吃飽,隻會關心誰能讓他們吃飽。
而這些所謂關於皇室顏麵之類的奇聞逸事,最多也隻會成為富足之家,茶餘飯後的談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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鑾輿裏的兩個人,卻又陷入了截然不同的兩種境界裏。
錢望舒這裏,早就已經不再思考這件事情的正確與否了。
如果有這力氣,她寧願多去想想自己應當如何將這個荒唐日子過好。
隻有想得開,才能活得好,總之錢望舒是這麼想的。
錢望舒托著頭,沒所謂地挑了挑眉,忽然生出些興趣去看身邊人的反應。
“官家,新婚一月可有何感想?”她輕聲問了一句。
“並無。”
錢望舒失望地搖了搖頭,揶揄道:“換做是別人家的夫君,都會誇自家夫人貌美賢惠,生活幸福美滿,怎的到了官家這裏竟然隻有這麼傷人的兩個字呢?”
李慕乾定定抬頭看向錢望舒,仔細端詳了她一番,而後不緊不慢道:“聖人容貌自然國色天香,母儀天下。”
這和尚怎麼也學會說瞎話不打草稿了,穿了這麼一件內侍服,哪裏瞧得出國色天香,還什麼母儀天下。
錢望舒心裏一陣腹誹著,忽然記起了一點仇來,遂又問道:“那官家與我‘外朝內廷,井水不犯河水’的感覺如何?”
——我既已娶你為後,日後隻當我們是同僚,外朝內廷,井水不犯河水。
這句話在李慕乾的腦海裏回響起,他微微怔了一下,心中竟緩緩升騰起一種自慚形穢之感。
“官家,雲林寺到了。”
車外再次響起內侍官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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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隱山中,宏偉梵音傳唱不絕。
鑾輿停在山腳,山道兩旁皆跪滿了虔誠的香客,為上山的帝王儀仗讓開了一條路。
這是南棠的百姓們第一次近距離見到他們的新聖上,那位傳聞中還是出家之身的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