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宴,京畿之中凡六品以上的官員皆被邀出席。
如此佳節,百官賀慶連常年在外雲遊的老王爺都回來了,卻獨獨不見肅國公錢念北。
昨日國公府傳言來說國公身體抱恙便推辭了中秋宴,官家聞得國公缺席甚是惋惜,特請了太醫前去診治,娘娘亦遣了貼身宮女去往國公府照看代自己盡孝。
待到圓月懸天,官家與娘娘在廣場祭壇上祭祀完月神,在鍾磬聲聲的大慶殿之中,開始了君臣同樂。
席間,官家娘娘賜了眾官人親製的宮餅以共賀中秋之喜,又由宰相牽頭遊了幾輪行酒令,最後酒也罰了賞也賜了,兩廂落得個君臣盡歡。
八月十五,不僅是中秋花好月圓之夜,亦是皇後娘娘的千秋節,諸位大臣早早便帶著精心準備的千秋賀禮前來赴宴,預備著在這位年輕的新聖人麵前博個好印象,為自己未來的仕途添上一抹可能。
有的送得貴重,有的送得虔誠,有的送得可心,有的送得巴結。
賀禮形形色色,賀詞妙語連珠,錢望舒倒也並沒顯出多少尤其歡喜,都一視同仁地賠上笑,再由著身側替她記著官員家世的文君提醒加上幾句貼心的感謝,算是打發了這場應酬。
流水似的一送一答,這場恭賀很快走到末流。
這時自席緩步中走出一個武將,赤麵長髯,虎背熊腰,錢望舒依稀記得她從前在家中曾同這位叔父打過幾次照麵。
“末將顧遠錚,恭賀娘娘千秋,特獻南海白玉觀音像一尊,願娘娘與官家琴瑟和鳴,早誕麟兒。”
將軍的賀詞唱得比淨慈寺傍晚的鍾聲還要響亮,餘音嫋嫋繞梁不絕。
大慶殿中,氣氛卻陡然安靜了下來,四麵群臣中南守派官員皆麵露異色,小心翼翼地覷著首座上官家同右側孫宰相的臉色。
誰都知道如今官家尚是出家之身,如此赫赫然祝賀帝後恩愛和睦早育麟兒,不就是在打官家的臉麼?
顧遠錚的家仆將觀音像呈給了內侍官,而此刻梵華捧著這尊心意沉重的玉像卻如同接了一顆燙手山芋一般,送也不是退也不是。
而此刻該收禮的錢小皇後也是一個頭兩個大,維持半晌的和善笑容直直僵在臉上,心中已是鼓聲大擂。
顧遠錚雖然在西南征戰多年不知京中形勢,但官家是出家人這如此顯而易見的事實他又怎會不清楚,若非背後有人授意憑他一個小武官也不敢當眾觸皇帝的黴頭。
這送的哪裏是觀音像,明明是老爹對她無聲的奪命催促。
“聖人近來醉心佛道,常與朕談及慈航普渡諸事,想來顧卿所贈之物,聖人應當很是歡喜。”
身側之人,先一步啟言替她收下了這件意味深長的賀禮。
而錢小皇後聽到官家所言,心中卻是一愣。
這明明是尊送子觀音啊,他怎麼說收下就收下了。
李慕乾見身邊的小皇後半天不給他反應,低頭輕咳了一聲,又不動聲色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呃,不錯。”
錢望舒反應過來又硬著頭皮接下了李慕乾的話,頭腦中急速翻找著她對於觀音菩薩的認識,而後裝作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開口道:“觀音大士救苦救難,令吾甚是感懷,顧將軍有心了。”
“多謝娘娘誇獎,此觀音像乃送。。。”
“顧將軍!”
一道朗聲打斷了顧遠錚的話。
自席間走出一位手握折扇的玉麵小官人,恭恭敬敬地走到殿中央同他作了個揖而後笑言道:“良宵苦短,若人人都像將軍一般在這殿上賴著不走,那我等後來的,又要等到何時才能同官家娘娘表達心意呢?”
“哪裏來的毛頭小子,好生沒有規矩!”顧遠錚不認得他是誰,扶腰便是一聲教訓。
“下官諫議大夫,祝英好。”祝小官人又同他作了個揖自報家門,特意說重了他的祝姓。
說罷,祝英好便兀自擋在了顧遠錚的前頭,讓家仆呈上了他準備好的賀禮,轉身又朝帝後拜去。
“小臣祝英好恭賀娘娘芳誕,特獻孟王熙千裏群芳圖一幅,願娘娘芳華永駐,笑口常開。”
身後的兩位小廝十分配合地將古畫展開呈與帝後欣賞,愣是將後頭的顧遠錚當了個結實。
顧遠錚忌憚著祝英好是祝家人的身份倒也不敢當場發作什麼,隻是冷哼了一聲便拂袖退下場去。
風波過去,帝後又與諸臣閑話了二三,中秋夜宴也算就此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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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官家娘娘回到濃華殿歇息時,已然人定十分。
“李慕乾,你站在那裏做什麼?”
錢望舒坐在梳妝台前卸著釵環,被靜立在身後的和尚嚇了一跳,停下摘耳墜子的手回頭瞪了他一眼。
這廝今日有些奇怪,好生奇怪。
李慕乾負手走到了錢望舒身邊,居高臨下地低頭看她,背後的那隻手緊緊攥著菩提珠,似乎在醞釀著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