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一大清早,國公便攜夫人一同遞了拜帖進宮,言說要向官家娘娘恭賀新年,以彌補昨日缺席除夕宴的遺憾。
自從有了身孕錢望舒嗜睡了許多,從福寧殿起身時已過了午時。她坐鳳輦回濃華殿時,國公夫婦早早便等在大殿裏吃茶了,娘娘一直沒來,隻苦了文君在那裏麵陪著老爺夫人寒暄,連拂塵也被臨時抱上來給二老解悶。
“老爹來得好早,怎麼不見朗朗啊?”錢望舒由清荷扶著踏進了濃華殿,一麵還仰頭打著哈欠。
錢念北獨自一人坐在茶榻上自己跟自己下棋,也沒有特意抬頭去迎她,隻雲淡風清地回答道:“如今都日中了,左等右等你不來,你娘去廚房張羅中飯了。”
聽到這話,錢望舒剛要出口的哈欠瞬間便停在了半空中,她咽回一口氣,忽然覺得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在她的肺腑裏升騰,那感覺甜絲絲,暖洋洋的。
這樣的感覺,好像就是她一直夢寐以求的東西。
她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脫開清荷的手快步走到了錢念北眼前坐下,明知故問道:“老爹在下棋?”
“廢話。”錢念北抬眸掃了她一眼,身子輕輕往後仰了仰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坐著,輕笑道:“娘娘要試試麼?”
錢望舒頭直搖得像個撥浪鼓,擺手就是拒絕,如今家裏雖然有個棋聖坐鎮,但她對於下棋還是有些本能的排斥。
“還是這副臭脾氣,”錢念北輕嗤她的孺子不可教也,自顧自從棋罐裏拿出一顆黑子放到手裏把玩,注意力卻一直留在那四方的天地裏,他幽幽又道:“從前總聽惠濟那老東西吹噓他師侄的棋藝妙訣,你整日與他同床共枕著,怎麼就沒有半點長進?”
“機關算盡就為了爭那一畝三分地不是我的興趣。”錢望舒對父親的調侃沒什麼所謂,隨口答了一句,忽覺得嘴裏淡淡的便在茶案上撿了瓣橘子吃。
“你自幼便不喜歡下棋,難道不是因為那時候差點被人灌了一碗棋子湯?”錢念北遠比她自己清楚這其中的內情,他這閨女便是如此,害怕討厭什麼便會狠下心一輩子不碰。
見他無端提起這些陳年舊事,錢望舒懶懶抬眼看了對麵人一眼,發現他仍然醉心棋道麵上並沒有什麼變化,她輕笑一聲,適然道:“都多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大家都還小,下手沒什麼分寸,再說我吃的虧,老爹回來後不是都為我討回來了麼?”
那時候的錢望舒不過是個還在上蒙館的小娃娃,她那雙灰色的漂亮眼睛就已經學會給她找禍患了。
彼時同她一道上學的孩子都是家裏有些背景的大官家的公子姑娘,同窗們欺負她爹不在身邊,便特意為她做了一份倒了黑白棋子的墨水湯給她解渴。
他們人多勢眾,八歲的錢望舒自然反抗不了什麼,若沒有孫少珍挺身而出救她於水火,她怕是真要嚐嚐肚中有墨是什麼滋味了。
錢念北在隴西平叛回來知道了這件事,當夜便衝去那幾個大官的府邸裏,一一將那幾個熊孩子抓回了國公府,將他們吊在房梁上狠狠打了一頓還不肯放人,直到那群官人哭哭啼啼在朝會上彈劾了錢念北之後,事情才以那群熊孩子正正經經給錢望舒倒了個歉告終。
如今將這件往事細細回想來,錢望舒還是會忍不住感歎一句,這老爹爹還真是心狠手辣睚眥必報,但她大多還是極驕傲他將這件事做得如此體麵的。
“我從小就教導你,做我錢念北的女兒不能窩囊。”
錢念北放棋的手停了好一會兒,丹鳳眼上的那兩彎俊美聚了又散,看來也是想起了那日的事。
錢望舒從不囿於過去,開心的也好,不開心的也好,過去了就是過去,她更不想看著麵前的老家夥總露出一副對他虧欠的神情。
她用手指輕敲了敲節拍,忽然裝模作樣地唏噓了起來:“哎,人老了就是愛念舊呢!”
“你這死丫頭,真是蹬鼻子上臉!”
在國公大人正準備挽袖子收拾麵前這個大孝女的時候,葉朗朗像一陣天降的及時雨似的領著一眾宮娥進濃華殿布了菜。
錢望舒是個戲多的,忙賊喊捉賊地撲到葉朗朗懷裏求安慰,最後替錢念北討了一頓娘子的教導。
移步去西側殿用膳的那幾步路,國公看娘娘與夫人那神情,真是精彩又精彩。
-
午時正,官家在勤政殿處理完事務來了濃華殿陪娘娘用午膳,西側殿中一派祥和。
食之過半,葉朗朗從袖子裏拿出了兩封紅包,十分鄭重地交到了兩個小輩手裏。
一向視錢財為身外之物的李佛子為此有些頭疼,可他礙於嶽父嶽母的顏麵卻也不敢推辭。他握著這裝滿凡人欲望的紙包,收也不是,退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