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鐵晃晃蕩蕩, 溫以寧在車上又睡了一覺。
幾天前開始, 她的睡眠質量就變得非常差,有時候坐在那兒不動, 人便精神恍惚忘記自己要幹嘛,再多發呆兩分鍾, 靠著扶手就能昏昏沉沉的睡過去。溫以寧懷孕之後的身體變化旁人瞧不出,她自己還是能感覺的。她沒有孕吐,唯一的就是嗜睡, 睡得久卻不養人,驚醒的時候心髒哐哐跳蹦。
上周的時候, 唐其琛的手機來了電話,鈴聲一響,睡在床上的溫以寧猛地坐起,呼吸急促喘息,把他嚇了一跳。自那次之後,唐其琛在家的時候手機都調成靜音,甚至有次柯禮來家裏彙報工作, 都被唐其琛要求把手機音量調到最低。
溫以寧做了個稀奇古怪的夢,連上古神獸都出來了。她醒來時差點崩潰, 這樣其實特別難受。
手機靜音在包裏, 溫以寧根本沒拿出來過。等她到站下車,才看到上麵有唐其琛的三個未接來電和發的微信。
他問她去哪裏了。
溫以寧告訴他, 自己回老家。
她等出租車的時候, 李小亮打來了電話, 聽著是輕鬆如常的,但兩句話一說便蓋不住語氣的緊張了,“寧兒,你是不是在高鐵站啊?我好像見著你了,回個頭我看看。”
溫以寧下意識的轉了下身。
李小亮:“謔!真是你!”
然後聽到兩聲汽車鳴笛,李小亮的黑色大眾就在右邊的下客區,隔著車窗對她招手,“你走前邊點,我繞過去,這邊不讓停車。”
沒多久,溫以寧坐上了車,笑著跟他問候:“小亮老師,哪能這麼巧呢。”
李小亮神色高興的應著,“我今天正好過來送我姨媽坐車。你一個人回來的啊?”
“嗯。”溫以寧麵帶憂色,“我媽電話不通,不知道她在搞什麼鬼。”
李小亮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撥了撥雨刮器,調侃著說:“你也太多心了吧,哎,沒事兒啊。聯東旅行社最近做優惠活動,288元香港七天旅遊團,咱們這兒好多人都去了,江姨肯定也去了。”
溫以寧擰過頭望著他,表情平靜到不可置信,“你怎麼知道?”
李小亮明顯怔了下,用笑彌蓋,“我猜的。對了,都飯點了,寧兒,你去我家吃飯吧。”
小亮老師一向都是這麼熱情,但溫以寧這次實在是沒閑心,聲音淡淡的,“不去,你方便的話就送我回家,不方便的話停車,我打車走。”
這話一聽就是生氣了,李小亮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沉默下去,一路無言的把人送回了小區。
溫以寧沒讓他跟,再說了,這麼死乞白賴的跟上去反倒顯得有什麼。李小亮心裏實在犯了難,不情不願的將車慢悠悠的轉了出去。
用鑰匙開門,溫以寧發現,大白天的,客廳的燈竟然是亮著的。她下意識的看了眼鞋櫃,再伸手把燈按滅。鞋櫃裏的鞋子一雙不少,甚至江連雪經常穿的那雙高跟也都在。客廳的窗戶開了一半透風敞氣,屋子收拾得整整齊齊,茶幾上還有吃了一半的的瓜子和糖果裝在玻璃瓶子裏,遙控器擺在右邊,下麵壓著一本過期的時尚雜誌。
一切都是溫以寧去上海之前的舊樣。
可正因為太工整了,反倒覺得不太對味。這種安靜沒能給人舒坦踏實,摻雜著不安的悸動。江連雪的臥室是敞開的,被單床套不是上次的款式,衣櫃、抽屜、梳妝台上的每一件擺設都沒有少。溫以寧又走了出來,整個人茫然無措。
江連雪的電話仍是提示空號,溫以寧坐在新家裏,握著手機半天都沒了思緒。等她回過神來,又花了一小時把家裏裏外外翻了個遍,廚房的油還剩半瓶,熱水壺裏是早就冷透的水,她翻箱倒櫃,竟然找不出江連雪的身份證和錢包。
溫以寧開始徹底心慌,她甚至冒出一個念頭,江連雪欠了賭債!沒準兒去哪躲風頭去了!
這個認知反倒讓她欣慰高興起來,自我安慰來的別扭執拗,她一廂情願覺得事實就該如此。溫以寧跑進臥室拉開衣櫃,然後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輸入保險箱的密碼。門開了,她的希冀徹底湮滅。新房的產權證,幾張銀|行卡,還有一些首飾原封未動的躺在裏麵。
溫以寧又開始聯係江連雪的牌友,電話打了一圈都說許久沒有聯係過了。這些人都是以前住在老小區時的鄰居,拆遷後各自有了新奔頭,緣分一場到了底,想再聚就很難了。最後一個熟人的消息也落了空,記憶忽然勾起某些片段,溫以寧這才緩慢意識到,似乎很久很久之前,江連雪就沒那麼經常出去玩過牌。
溫以寧懷抱最後一絲希望給楊正國打去電話,但對方直接掐了。就這麼重複三遍,溫以寧忍著身體的不適決定去找他。從電梯口出來,李小亮就跑到她麵前,稍顯緊張把人攔住,“寧兒,你去幹嘛呢?”
溫以寧一點也不奇怪他為什麼沒有走,繃著臉,神情分明是動了怒,她心灰意冷又空虛無助,冷冰冰的三個字:“你騙我。”
李小亮被擊倒的潰不成軍,多少年的感情了,這麼在乎的人劃出了決裂的界限,他難受得要命。但不占理的話也不敢反駁,這個關頭甚至一個字都不敢亂說。李小亮本就不是巧舌擅辯的人,可也不敢讓她出事,隻得死死攔著人把好話說盡,“你別激動啊寧兒,千萬別自己嚇唬自己,說不定真的隻是出去旅遊了,個把禮拜就回來了。”
溫以寧推搡他,眉眼間的焦慮風雨欲來,是真著急了,語氣拔高:“你走開!”
李小亮怕碰到她,手腳不敢使勁兒,跟在後頭苦苦勸慰:“好好好,你情緒平穩點成麼,你要去哪裏?我送你去好不好?”
他飛快把車鎖按開,扶著她的肩膀就把人送進了副駕,溫以寧喘著呼吸倒是沒再掙紮。李小亮不敢再逆她的意思,說往哪兒開就隻管照做。清民路的整條巷子都是小飯館和路邊攤,這個城市底層的特殊風景線,來這兒吃飯的多是附近建築工地上的工人和出租車師傅,八塊錢一個盒飯,支幾張小木桌坐滿了人,生活不容易,都有各自的酸和澀。
溫以寧找到楊正國的時候,他剛吃完最後一口飯,這個高大老實的中年男人在看到溫以寧時,反應平平,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冷漠。溫以寧叫他楊叔叔,他也沒一句搭理的徑自去買單。
溫以寧搶先一步要幫他付錢,“我來。”
楊正國擋了把她的手,“不用。”
溫以寧堅持,對飯店老板說:“收我的,我是零錢。”
結果楊正國比她還強,力氣肯定比女人大,就這麼稍用力把人往一邊撥了下。他沒什麼故意,但身高體重在這擺著,這一撥還是很有分量的,恰好溫以寧站的地方是一層矮台階,人虛虛晃晃的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幸虧李小亮在旁邊扶了一把,但小亮老師還是嚇得半死,控製不住火氣衝楊正國嚷:“別推她行麼!她懷著孩子呢!”
楊正國愣了愣,嘴唇都有點抖,說話斷斷續續的,“對,對不起啊。”
溫以寧顧不上,心裏掛念著江連雪,急急問:“楊叔叔,我媽媽不見了,您告訴我她去哪了行嗎你”
楊正國飽經風霜的眉間擰出一道極深的豎紋,神情又變得冷淡了,他反問:“你個做女兒的都不知道,我又有什麼資格知道?”
這話無疑是戳了溫以寧一刀子,紮得她心裏難受的很。
姑娘有苦難言,鬱悶不堪,憋著的情緒全寫在了臉上。楊正國默默挪開眼,鞋尖用力磨著地上的一塊小石子,忽然說:“你媽媽騙了我。”
溫以寧抬起頭。
楊正國的聲音像是冷硬冰麵,你能聽出冰麵裂開的動靜,“她就沒想跟我好好過日子,這女人心太狠,對人跟玩兒一樣。她接觸我,不過是想利用我。”
溫以寧恍然,“利用什麼?”
楊正國看著她:“她知道我能找到關係,她想讓你進三中當老師。”
溫以寧堅決反駁,“我媽不是這樣的人。”
楊正國悲涼地笑了下,神情之中全是克製和隱忍,但多餘的話沒再說,隻三個字:“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