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塊頭,又招蜂引蝶咯。”
(五)
夏天的白晝格外的長,長得像一場永遠找不到句點的想念。
雖然是梅雨季節,經常陰雨連綿,但像今天這樣晴朗的日子,陽光還是會在地麵上流連很長的時間。
陸書傑騎著單車載著米靈依,他們的影子像是一片晴天裏的過雨雲,在地麵上慢慢的移動著。
這段路因為是舊路的原因而有點顛簸,陸書傑不敢騎得太快,米靈依也用手緊緊的抓住自己坐著的單車後架,生怕會被震下來。
地表的溫度還是很高,男生背後的衣服漸漸出現了一點一點的汗漬。米靈依看著它們在男生衣服上慢慢的暈開,形成一整片不規則的圖案,有點像是一個漩渦。
“靈依,你太沒道義了。”陸書傑突然說。
“我怎麼沒道義啦?”米靈依的聲音有點驚訝,“你沒有單車我借你,還冒著被季子看到的巨大風險勉為其難的讓你載我回家,這樣還算沒道義啊?”
“我說的是那個文小蕾,剛剛出門的時候你幹嘛把我的電話號碼給她啊?”
女生忍不住笑了出來,“原來是說這個啊?我覺得她挺善意的啊,你看她中午吃飯的時候還猛給你夾菜呢。而且她都開口問我要了,我有什麼理由不給她?”米靈依提高了聲音,“說起來啊,這老板娘她老公煮的菜還真是好吃,對老板娘又好,這麼好的老公上哪兒找啊?虧我們老板娘還無緣無故把他罵那麼凶。”
米靈依在竭力轉移話題,陸書傑卻沒有搭她的話。
車輛從身邊呼嘯而過留下的喧囂填滿了兩個人沉默的空隙。
單車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來,男生放下一隻腳支撐著車。
紅燈還有十秒。
“我最怕這種事情。”陸書傑的語氣很堅定,“你明明就知道沒可能。”
米靈依突然感到心髒一陣揪痛,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被旁邊一群人的腳底踐踏著,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委屈。
其實她真的是不想把電話號碼告訴文小蕾的,看到她吃飯的時候幫他夾菜也不是真的開心,但是她沒有拒絕文小蕾的理由,她隻是陸書傑的鄰居和同學,最多隻是一個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僅此而已,沒有任何阻止別人喜歡他的理由。
像是一個巨大的傷口,在陽光下被汗水打濕了,那些汗裏麵隱藏的鹽分,讓這個傷口疼得徹骨。
“對不起啦,不會有下一次的。”
綠燈亮了起來,男生用力蹬了一下地麵,單車開始繼續往前。
“我沒有生氣,隻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米靈依深吸了一口氣,“對了大塊頭,你今天怎麼不用陪季子吃飯?”
“我們沒有天天一起吃飯,隻是偶爾。”周圍的車輛多了起來,陸書傑隻好提高了音量,“季子今天約了朋友一起吃飯去了。”
“季子有朋友?”米靈依十分的震驚。
“當然有,她跟她老板就是好朋友。其實季子對人很好的,她隻是……”男生好象突然想起了什麼,沒有說下去。
“隻是因為討厭我和媽媽,所以在家裏才會是那個樣子。”米靈依替他說了下去,表情非常的坦然。
十五年了,就像一個癱瘓的人已經習慣了不會走路一樣,她已經完全習慣了,隻是她沒有去接受,她不會去接受,也不希望永遠隻能是這樣的局麵。
“靈依,慢慢會好起來的。我們都會。”陸書傑大聲的說。
“我知道會的。我們都會的。一定會的。”女生小聲的說著。
(六)
回到米靈依家的弄堂口時天邊已經出現了大朵大朵紅色的雲霞。
鳥兒開始陸續飛到遠處的電線上做好棲息的準備,它們看上去像是一個個小小的逗號。
下班回家的人們有的滿麵笑容,有的垂頭喪氣的各自往自己的家門走去。
弄堂裏開始飄出一縷縷飯香,小孩子還在弄堂口玩著各種各樣的遊戲,歡笑聲天真且悅耳。而大人們呼喊孩子乳名,催促他們回家吃飯的聲音也在此起彼伏著。
米靈依覺得每天這個時候是蘇州弄堂裏最有生命力的時刻,也是最美的時刻,它讓米靈依覺得這個古老的地方好象無論經曆多少年的風霜,都能周而複始的重複著生命的年華。
陸書傑從單車上下來,“好啦,你到家了,謝謝你的單車。”
米靈依扶好單車,“你快點去把你的車子拿回來吧,免得明天又遲到。”
“明天,我們要不要一起去上班?”陸書傑突然問。
“當然不要。”米靈依不假思索,“你跟季子一起上班。”
“季子現在改了上班時間了,她們的店十點鍾才開門。”
“看看明天能不能遇見吧,要是碰巧遇見就一起去,我不想季子誤會。”米靈依禮貌的笑了笑,“還是快去取你的車子吧。”
“那好吧,明天再說,對了,你要不要吃電影院的爆米花?今晚季子約了我看電影,你要的話我可以買給你,季子不會生氣的。”
陸書傑說話時的神情帶著一絲隱忍的哀傷,這讓米靈依有種說不出的難過,她看著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對自己說這些。
“我知道季子不會生氣。”米靈依突然笑了起來,“不過我最近上火,不想吃那個,心領啦大塊頭。我回家了,再見。”
米靈依轉身大步的走回家。
陸書傑站在她身後望著她,覺得米靈依正在離他越來越遠,遠得無法丈量。他們之間仿佛隔著一片無垠的大海,看似無波,卻怎麼樣也沒有辦法逾越。
畢竟是一片大海啊。
(七)
“今晚這部電影比想象中差多了。”
季子和陸書傑走出電影院,她把手裏的爆米花紙袋扔進了垃圾桶裏,拍拍手說道,“虧我還那麼早來定票,真是空歡喜一場。”
兩個人在電影院門口站著。陸書傑微笑看著季子。
她今晚穿著一件黑色的背心,手臂和脖子露出來的皮膚很白皙。大卷的長頭發襯著一張皮膚細嫩而瘦長的臉。
雖然在首飾店工作,可是她身上卻從來不戴那些多餘的首飾,隻有項鏈和耳環,簡單卻華麗。
路燈暖黃色的燈光打在她臉上,她挺挺的鼻子和深邃的眸子此時顯得有些朦朧,朦朧的迷人。
這是一張優雅的臉,雖然沒有米靈依那麼清澈的大眼睛,也沒有她那麼活潑的笑臉,但是眼前這個女孩子的身上卻散發出一種米靈依所沒有的,淡雅的女人香。
雖然隻比米靈依和陸書傑大一歲,可是季子給人的感覺是成熟得近乎滄桑的。很多時候她都讓陸書傑有一種想要去撫慰,卻又不敢靠近的感覺。
“我們走吧。“陸書傑往前揚了揚頭。
從電影院走出來是一條林蔭路。路兩旁種著一些不知名的樹,在夏天裏是一片蒼翠的綠,春天的時候會開淺紫色的花朵。情人們都很喜歡在這條路上散步,尤其是在秋天的時候,手牽手踏著滿地金黃的落葉,常讓人想起《挪威的森林》裏麵的情節。因此久而久之這條路便有了另外一個名字——“情侶路”。
陸書傑跟季子說著話走在這條路上,陸書傑把兩隻手插在褲袋裏,兩個人中間隔著兩個拳頭的距離。
一對對情侶牽著手從他們身邊經過,也有一些在樹下低聲耳語,時而甜蜜的歡笑著,還有的甚至在樹下激情的擁吻著。
陸書傑覺得有種莫名的尷尬,他想季子應該也是的,因為此時的季子正低著頭,不敢往樹下擁吻著的人望去。
“今天跟你老板吃飯開心嗎?”陸書傑開了口。
“嗬嗬。”季子突然笑了起來,“我剛想跟你說呢,今晚她為了趕時間出來吃飯,結果把眼鏡落在家裏了。你知道嗎?她大概有一千度的近視,摘了眼鏡什麼都看不清,吃飯的中間她跑去上廁所,結果跑到男廁去了,而且上完廁所洗手的時候還滑倒了,一位好心的先生把她扶了出來,可是她居然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上錯了廁所。”季子笑地前仰後翻。
陸書傑也跟著笑了起來,“那你為什麼不告訴她?”
“說了她哪裏還有心情吃飯?反正她錯都錯了,我還不如別告訴她,免得讓她不開心。”
季子繼續笑著,眼睛都笑濕了。
陸書傑看著她笑得這麼開心的樣子,覺得這個女孩很不可思議,全世界都以為不會笑也不會為別人著想的自私的冷血動物,居然可以在自己麵前笑得這麼的開懷,他覺得很不可思議,而他卻偏偏就是那個讓她可以笑得如此開心的人,他自己更不可思議。
“季子,其實你笑起來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季子突然停下了腳步,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淡了下來,“為什麼這麼說?”
陸書傑看著她,“季子,為什麼在這個世界上,你隻會在我麵前笑得那麼開心呢?”
季子定定的看著陸書傑,“因為我願意讓你看見我笑。”
“那,你的家人呢?靈依呢?其實他們比我更加的關心你,更加的希望你快樂,你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你。”季子的語氣是那麼的肯定,“這個世界上我隻喜歡你一個人,不管是情人的喜歡還是朋友的喜歡。不要再跟我說大道理了好嗎?我一點都不覺得我應該對米家的人好,但是我沒有不讓你跟他們好,包括米靈依,我從來就不會去介意她跟你多要好,隻是我自己沒有辦法做到你明白嗎?這是我自己生存的方式。”
陸書傑看著她,突然覺得自己在這個女孩子麵前似乎真的隻是一個不諳世事的,什麼都不懂的幼稚小男孩。
“對不起季子。”
兩個人沉默的對看著。
季子看著他哀傷的臉,過了許久才微笑著說,“算了,回家吧。”
(八)
客廳牆上掛著的電子萬年曆顯示著22:00。
米媽媽還在客廳的吊燈下一針一針的繡著枕頭套。
紅色的絲綢在白熾的燈光下反著光。
鄰居的陳阿姨和她的婆婆,還有她的女兒許潔,加上米靈依和米爸爸,一共五個人圍在米媽媽旁邊,屏氣凝神的看著米媽媽手中的枕頭套上麵那隻金色的鳳凰慢慢的變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