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年,冬。
上一場雪還沒化盡,新雪又開始零零星星飄落,什刹海冰場的高音大喇叭裏循環播放著歌曲《我們走在大路上》,一群群青年男女正興奮的在冰上相互追逐嬉鬧,笑聲此起披伏,不絕於耳。
冰場東北角的休息區坐著一群年輕小夥,他們身上穿著解放軍各個時期不同的舊軍裝,臉上掛著清一色與年紀不相符合的驕橫之氣。
這是群部隊大院兒的孩子。
坐他們中間的那個穿了身洗的發白的布料軍裝,頭戴一頂黃呢子軍帽,五官精致,輪廓分明,盡顯英氣,乍一看,小夥特精神。
隻是,這小夥兒這會兒正斜靠在椅背上,翹個二郎腿,眼睛半睜半眯,下巴微微上揚,嘴上還叼了根抽了半截的煙,吊兒郎當,桀驁不馴,又實在不像什麼好青年。
也確實不算是。
近兩年“紅色”運動所致,社會秩序幾乎近癱瘓,學校停課,工廠不招工,剛長成的一批年輕人整日無所事事,閑的發慌,他們每天琢磨最多的事就是到處給自己找樂子。
動蕩年代裏,幾乎一切文娛活動都被禁止,他們找樂子的方式就變得非常偏激,基本上是每天到處尋釁滋事,胡作非為,拉幫結夥,聚眾鬥毆,總之,就是不務正業,整天瞎混。
但他們自己不這麼認為,他們覺得自己那是解放天性,開辟新活法,他們甚至還為自己美其名曰:“頑主”。
眼下這位吊兒郎當的帥小夥就是當下四九城裏有名的頑主之一,陸戰生。
“我說陸戰生,我怎麼感覺你小子今兒夠嗆啊,那姑娘一看就傲,不像是什麼好忽悠的主兒。”
說話的是鄭延,他就坐陸戰生旁邊,頭上戴了頂羊剪絨皮帽,身上披的是將校呢大衣,手裏正把玩著一把軍用彈簧刀,目光追隨冰場上一位戴紅圍巾的女孩,滿臉等著看戲的表情。
鄭延和陸戰生同住一個大院兒,倆人從穿開襠褲那會兒開始就一起廝混,時不時砸砸別人玻璃,隔三差五揍揍別人家小孩,算他們院兒裏出了名的“壞胚子”。
“壞胚子”們隨著年齡的增長,到現在長到十七八歲又升級成了“缺德玩意”,尤其是陸戰生,這陣子除了打架鬥毆之外,還突然莫名其妙的迷上了招惹姑娘,紅圍巾這個女孩他就前天在自家大門口碰到過一次,立馬盯上了。
“瞧你丫用的那詞兒。”
陸戰生眯著眸子看向冰場上的女孩,嘴角輕輕一扯。“時代新風之下,一位單身男同誌向自己有好感的女同誌表達愛慕之情,多浪漫的事啊,怎麼到你丫嘴裏就跟耍流氓似的。”
“可去你大爺的吧。”
鄭延直接樂了,他雖然自認自己也不什麼好人,但覺得比起陸戰生還是強點,至少他在作風問題上非常正派,從不去迫害女同胞,但陸戰生就不。
說來鄭延也奇怪,這陣子陸戰生也不知道怎麼了,就跟著魔了似的,看上個姑娘就追,可追上之後卻又立馬就甩,典型的隻管招惹不管負責,偏偏這廝又長了張格外能迷惑人的臉,出手往往戰無不勝,實在是缺了大德了。
“單單這個月,哭著去咱們院兒堵你的女同誌得有四五個了吧,就你丫這德行,典型的道德敗壞,滿腦子精神毒瘤,說你是耍流氓那都是哥們兒抬舉你,這要是擱舊社會,你丫得被浸豬籠。”
“哎,那你小子可說錯了。”
陸戰生壞笑著吸了口煙,又從嘴角另一側吐了出來,看起來有點漫不經心,又有些洋洋得意。“這要是擱舊社會,哥們兒海納百川,指定一個都不會讓她們哭。”
“…”鄭延細品了品他這話,直接“呸”了一聲。“你丫等著吧,早晚有人收拾你。”
“來唄,正求之不得呢。”
陸戰生壞笑了半天,繼續看向冰場的女孩。“鄭延,你猜今兒這個哥們兒多久能拿下?”
鄭延聞言也往冰場上瞧了瞧,莫名覺得今天陸戰生肯定要吃癟。“估計是多久都拿不下。”
陸戰生不以為然,揚揚眉梢。“賭一把?”
“賭唄,就賭那個…”鄭延想了想。“對,北平飯店明早的第一爐烤鴨,怎麼樣?”
“得嘞。”
陸戰生掐滅煙頭往地上一扔,站起來拍了拍屁股,滑著冰刀就奔紅圍巾去了。
冰場上人滿為患,大家在彼此之間互相穿梭,嬉笑打鬧,好不熱鬧。
進入冰場之後,陸戰生先裝作若無其事的跟著大隊伍滑了兩圈,然後悄悄的接近紅圍巾女孩兒,找機會故意被她撞了一下後“哎呦!”一聲就摔倒在了她麵前。
冰場上人多擁擠,難免磕磕碰碰,女孩兒沒意識到什麼,立刻停了下來。“對不起對不起,這位同誌,你怎麼樣,傷著了嗎?”
“沒事,沒關係,我沒事。”
陸戰生雖然嘴上這麼說,但爬起來之後立刻抱著自己左膝蓋,還緊皺眉頭,表情顯得很是痛苦。
“是不是磕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