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霖霖,天光未明,這雲霧鬱了許久,仍然沒有顯露出半點的清透之色。
茶坊內,被雨點拍的濕痕條條的木門此時正大敞著,生了爐火的屋子暖和熏人,一點點的將每個客人身上的潮意都熨帖撫平著,再襯著一盞甘香的茶水,令人難得的閑適了起來。
不知枯坐了有多久,眼看著便快要到午中了,可該來的人卻還是沒來。
顧修坐在靠窗的位置,還披著那件漆黑的鬥篷,坐在光線稍淺的地方,雨日天暗,這種難晴的光色,越發顯的他冷寂疏涼,讓人難以接近。
小二和掌櫃在前堂打量了他許久,做生意的,最怕惹上什麼古怪的人,他倆見顧修這副打扮,又呆坐了一個時辰多,一壺茶水喝的半壺都沒少,便越發覺得他不像個善茬之類。
但兩個人都沒有開口去攆他,畢竟在這種天氣下,店裏來的客人本就不多,他們沒必要上趕著去把進嘴裏的雞再吐出去。
哪有那麼傻的!
掌櫃歎息著搖了搖腦袋,擠著眼睛衝小二打了個眼色,示意他別去驚動。
後者一縮脖子,忙不迭的頷首,表示自己明白了。
就這樣,顧修被倆個自動屏蔽,不驚不擾,也沒再偷偷的看他。
時間過的不慢不快,窗外風聲習習,跨過木欞便攜雨跳了進來,不一會,就將顧修的鬥篷拍打的濕了半邊。
“…”
烏目微抬,視線越過了這簾密細如絲的雨瀑,顧修麵無表情的將手指間的茶盞擱了下去,而後遠遠的望向了前頭的那條小巷。
滿地的淅淅瀝瀝,吵聲不停,在這些嘈響的襯托中,他整個人越發顯的安靜,始終寡言寡語,如同一紙壁畫裏的山水般,雖獨有風骨,卻冷漠無味。
在那片雨聲交雜的巷口,一道不與這種暗色相和的豔光,陡然地冒出了鋒芒。
與此同時,顧修倏地沉了目色,本來平靜無瀾的麵上隨之掀起了一絲漣漪。
闊別許久,那人的劍意分毫未變。
還是一樣的犀利惹眼……
茶盞吻桌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恰逢著雨聲慢了半拍,因而在靜謐的屋子裏顯得清晰無比。
掌櫃和小二皆僵住了手腳,眼皮還沒一眨,就看見了顧修的身影頓在了門口處。
緊接著,一塊銀魂幣便掉到了結賬的桌台,咕嚕咕嚕的轉了個圈後,躺平了沒再動彈。
呆愣了會兒後,掌櫃才把那枚銀魂幣收到了自己的錢袋子裏,然後噔噔噔的跑到了門口,扒著邊兒往外望了眼。
嘖嘖嘖,這是哪個大能呀?
躥的這麼快…
遠處,風過無痕,雨勢尤大,一堵堵牙白的高牆與一塊塊黑青的磚瓦,在周遭雲薄霧濃的環境裏,顯得分外和諧。
踏嘰—踏嘰——
牛皮製的靴子在水窪裏一踏一踩後發出的聲音像一把敲擊響亮的鼓麵,棒槌未停,這道聲音也沒有停,在空寂的巷子裏鏗鏘相擊,似乎要將這一片白牆黑磚所築的困圈一舉擊碎,揭露出它詭靜的假象。
袍角略濕,顧修半耷拉著眼簾,輕掐起雙指,身上飄悠悠的浮起了道青白的煙光,無聲的將雨珠隔絕在了鬥篷外。
走了十步左右,方見刺蕊荊棘。
在那人熟悉的身影映入了視野後,顧修眼簾洞開,睫翼振了一振,語波略動著:“你怎麼會在此地。”
言語平淡如常,卻並無半點涼意,反而難得的溫然了些許。
聽了他這話,顧棲眉梢一揚,眼底極快的飛掠過幾道暗芒,借著雨霧的遮掩,悄無聲息的遁入了烏漆如墨的眸色下。
“我是來…執行比比東的命令的。”
這話一落下,便倏然卷曲起了滿空的風雨,在兩個人之間洶湧猛烈的呼嘯著。
顧修微微的摧起了眉頭,在額間凝起了難舒難展的溝壑,他目光複雜的看著顧棲,默然了片刻,方開口:“若此言屬實,你為何會上了追殺令?”
“…”
顧棲沒回答,而是自顧自的牽起了唇角,露出幾分淺淡的笑意,宛如月色彌散般一縱即逝。
“是你帶走了她?”顧修帶著幾許疑惑,緊緊的凝視著他,又緊追不舍的問道:“是不是你?”
“她?”顧棲驀地哂笑了聲,眸光幽亮如夜,他無辜的眨著眼,在幾絲霧氣的湧遮下,竟平白的露現出了如同稚子般的純淨:“兄長,哪個平白無故的人竟讓你這般惦念?”
語罷,不待顧修的反應和回答,他又漫不經心的接著說道:“難不成你是將阿伊忘了麼?”
說這話時,顧棲斜斜一掃,似乎毫不在意顧修的反應,遠遠的便將目光投入了十丈外的雨霧雲天中,好像全然沒有察覺到兩人之間一下子冷卻了的氣氛。
擠壓在心頭多年的舊事再度被重新翻起,顧修攥緊了拳頭,眉頭微壓,神情轉而漠然了些許。
“原來你還記得她。”
不知怎的,耳邊忽然炸開了一道無形的火花,顧棲被這道火花震的心旌微搖,腳步不禁慢了慢,唇畔牽扯出的笑意也隨之滯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