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1 / 2)

當我拿著海目回到雲來閣的時候,妖男正帶著灰狐狸在我院子的一棵老桃樹下消遣。

他從屋裏搬出一張矮榻來,擺起棋盤,正對著棋盤深思。棋盤對麵,灰狐狸正趴著呼呼大睡,旁邊還放著半張油餅。

和風吹來,桃枝搖曳,滿院芍藥花瓣輕動。除去那煞風景的半張油餅,繁花似雪,君子如玉,若有心人想要入畫,此景綽綽有餘。附近,一幹少女躲在門背和回廊裏偷眼張望,滿臉癡迷之色。

“咳咳!”羅言一陣大聲的咳嗽。

少女們驚起,見是羅言,臉色乍變,紛紛四散開去。

“總偷懶不做事。”羅言一臉無奈,看著她們的身影對我苦笑道。

我看向庭中,徑自往裏麵走去。

許是聽到腳步聲,妖男抬起頭來。

我莞爾,卻疲憊得不想說話,在他對麵挨著灰狐狸坐下,拿出海目,放在棋盤上。

日光下,海目透亮,閃閃發光。

妖男唇角彎起,大方地將海目收到袖中:“謝了。”

我微笑不語,看向棋盤。隻見黑白二色棋子密布,皆勢均力敵,各自咬住不放。

“自己與自己過不去,不累麼?”我把目光移開,換個姿勢倚在榻上。

“累些也好,靜下心來,能把好些事想透徹。”妖男眼也不抬,盯著棋盤,眉頭微鎖。

我不以為然。下界來的仙人就是這樣,愛鑽研些玄乎又磨人的東西。

“你何時煉丹?”我問。

“須再等一等。”妖男說:“下月才有吉時。”

我頷首,少傾,將目光看向旁邊的灰狐狸。她睡得正香,嘴邊還粘著些油餅的碎屑。心中浮起一陣憐惜,我將手輕輕撫過她的腦袋,隻覺溫柔如故。再看向妖男,他雖一臉沉思,卻神態安詳。

從前,他們一個愛諷刺,一個脾氣直率,吵吵鬧鬧幾乎每日不斷。可就連我也不曾想到,灰狐狸出事之後,妖男能守一心一意地守在她身旁十幾年。此事,我也曾好奇問過妖男,他卻淡笑,說他不愛欠人情。

“初雪恢複之後,公子可要繼續登仙?”少頃,我問。

“嗯?”妖男抬眼看看我,頷首:“正是。”

我亦頷首。這樣也好,灰狐狸即便醒來也不必繼續內疚。

“公子修為已到,天庭本來亦對公子有意,魄血之事,當還可通融。”我說。

“不必魄血。”妖男卻道,神色平靜:“待初雪痊愈,某自去迎雷劫。”

我吃了一驚,看著妖男,魄血中那慘烈的事又浮上腦海。當年,妖男就是因為那念想過不得雷劫,終以魄血術輔助。

“公子可有把握?”我問。

妖男笑笑,沒有說話。

我默然。

心底的那些長久的思緒又閃過,牽牽絆絆,總徘徊不去。

少頃,我低低地問:“公子以為,前塵皆可放下麼?”

“並非放下。”妖男將一顆棋子落下,緩緩道:“那些事在某心中永遠也忘不掉,可若是一味沉溺,就連眼前人也珍惜不得。”

說罷,他的目光看向灰狐狸,自嘲一笑:“此事也是這十幾年才明白的,可笑某當初竟還去用魄血那等拙術。”

我望著妖男,想說什麼,卻又終究無言,隻移開眼睛,久久盯著棋盤,

既然不趕著回蓬萊煉丹,妖男和灰狐狸仍然要在雲來閣多留幾日。

每天,雲來閣的後院裏都熱鬧極了。灰狐狸上躥下跳,如妖男所說,非要他出手打屁股才肯屈服;而他們安靜下來的時候,雲來閣裏的少女們就開始圍觀,前堂每日都有羅言的嗬斥聲傳出。

我則繼續做我的雲來閣主人,每天看看賬本,或巡視廳堂,或招呼客人,安然自得。

空閑時,我曾和妖男說起蒼渚和在海島上被瀲灩襲擊的事。妖男與我一樣,對那瀲灩的來路一無所知,卻也覺得蒼渚出現在八荒邊緣感到疑惑。

“近來天下確不太平。”妖男深思一陣,道:“就拿人間來說,有幾個山門遭血洗,聽說是妖物所為。”

我點頭。這些我也聽說過,方士和妖怪之間的衝突曆史久遠。不過經曆過灰狐狸的事,我對那些嚷著除妖修仙的人實在無多好感,這些消息聽來,我並未作多想。

撇開這些玄虛之物回到現實,有一件事倒真正教我煩心不已。雲來閣隔壁那老宅,我兩個月前回來就打算要買下來擴建店麵的,可使人去問,卻說那老宅剛剛轉了出去,新主人是誰,卻怎麼也打聽不到。雲裏霧裏過了些日子,就在這月,那老宅卻忽然開門了,每日泥水匠人進進出出,又是蓋屋又是修牆。我遣人再去打聽那新宅的主人,匠人們卻說他們隻管接活,來人從未跟他們說過名姓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