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璃心下一喜,很快便是一驚。
尖銳的破空聲迎麵而來,她發現,那支箭,對準的是自己的方向。
女人在遠處張口對她說著甚麼,可她一句話也聽不清,她想往她那邊走,一抬腳便從樹上跌了下去,隨即女人玄青色的身影一晃,像擦過暗夜的黑色鴻羽,驀地消失了。
與此同時,她身處的那整片叢林竟也像打碎的玻璃一樣,叮叮當當的全跌碎了。
徒留她一個,躺在幽藍的青石台階上,胸口插著一支黑色鎏金的白羽箭。
阿璃,不要相信任何人。
包括師父。
城東莫府,莫青璃房裏。
“師父……”
原本一直躺在榻上安靜昏迷著的莫青璃忽然喃喃出聲,腦袋劇烈的左右搖晃,肩上剛止住血的傷口又一次崩開,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似乎沉浸在了痛苦之中。
“師父!”又是一聲,右手抬起要去按住左胸口,卻被榻邊守著的鍾離珞眼疾手快的按住了。
“不相信任何人……”
鍾離珞壓著莫青璃的手忽然一顫,目光複雜地望著榻上躺著的女子。
莫青璃覺得自己的眼皮很重,好似壓了千斤巨石,怎麼也睜不開,整個身體仿佛浸在了泥沼裏,她想掙紮著爬起來,卻又給泥濘扯得跌了下去。
指腹下柔軟的被衾觸感出來,莫青璃意識到已經躺在了榻上,下意識地去摸摸胸口,被箭射穿的感覺依然清晰,手剛抬到一半便被一雙微涼的手給按住了。
她雖不能睜眼看見,卻能聽見房裏有人走了進來,腳步聲咚咚的,是厚靴踩在地上發出的聲響。
進進出出,來來回回。
“夫人,熱水備好了。”
“夫人,公子的衣物已經取來了。”
這個聲音她很熟,是府裏琴南的聲音,也是莫青璃手下的鬼衛之一。
“好了,你們下去罷。”這次是鍾離珞清冷的嗓音。
“夫人,不需要我們幫忙麼?”□□竟也在。
“我一個人可以,你們去忙著自己的事便好”
接著是窸窸窣窣的衣衫擺動摩擦著空氣的聲音,門吱呀一聲,關上,腳步聲漸漸遠去。
想是他們都退了出去。
四周立刻安靜了下來,莫青璃也不知道這場雪停了沒有,許是停了,許是沒有。偶爾聽見“哢嚓”一聲,是外麵樹上的枝椏被積雪壓得狠了,最終不堪重負,做出落地前的最後一番掙紮。
忽然覺得胸口悶悶的疼,想被甚麼禁錮住了,不讓它逃離。
恍惚中覺得有人來探她的額頭,衣袖絲質的觸感冰冰涼涼,攜了淡淡的冷香,擦過她的臉頰,冰涼的手指順著她的額頭、鼻梁、下巴,慢慢扶上了她的衣襟,輕輕一挑,莫青璃身上衣衫的禁錮都似解了開去,幾乎霎時貼緊了四周的空氣,冷得厲害。
除了右肩已經被血和金瘡藥混合出的不知名的東西粘住的地方,開始膠著出銷魂蝕骨的疼。
看見莫青璃身體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鍾離珞隻得加快了手裏的速度,將粘著在女子肩上的衣衫用剪刀剪開,取過一旁溫熱的毛巾仔細擦拭掉左肩上的汙穢,扯過一旁的被子輕輕蓋上。
過了一會兒,又開始擦拭她的身子,重新上藥包紮傷口,換上清爽幹淨的白色中衣。
莫青璃實在昏沉的厲害,想睜眼看一看她,眼皮依舊想抬都抬不起來,隻能看見一片霧般的白光,現出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
鍾離珞看著榻上安靜得好像隻是在睡覺的女子,冰涼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輕輕摩挲著她的臉,聲音低低的,好像稍微抬高一點就會哽咽出聲。
“對不起。”
她另一隻手伸進被衾握住莫青璃的右手,指尖同樣冰涼。
為甚麼要說對不起,莫青璃不明白她話裏的意味,而這個時候她也沒有氣力去深究,一陣倦意襲來,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怨我沒有早些去找你,不然你身上也不會有這麼多傷口。”
方才鍾離珞替莫青璃換下衣物時,才發現她身上遠遠不止左肩一處傷口。
無論胸前還是背後,辨認得出的有刀傷、劍傷、暗器,疤痕不下十道,左手臂上還有一排野獸咬過的齒印,看齒痕深度,曾經見骨,這些傷口有新傷,有舊傷,而且近期似乎敷過“去腐生肌散”之類的藥,泛著粉紅的色澤,已經淺了許多。
最駭人的是偏離心髒不到半寸的地方,有一個圓形的疤痕,看得出來是箭傷,而且這道疤看起來年歲似乎最久,也沒有變淺的跡象,猜想得出是莫青璃刻意留下來的。
鍾離珞手指摸到了莫青璃的右臉上,那裏有一道淺淺的血痕,是在天牢裏拜長風一劍所賜。
她低下頭,輕輕將唇貼在莫青璃臉上的傷口,眼裏有些濕潤。
對不起,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