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沄轉動輪車,穿過幽暗的曲廊。
夜風吹拂,他的黑發微揚,與懷中女人的長發繾綣糾纏。
她身姿纖細,也很輕,輕得他轉輪的手臂並不覺得吃力。她裹著他的外袍,軟趴趴地靠在他身上,雙腿搭在他膝頭,手臂低垂,頭枕在他的肩膀,像一具沒有絲毫生氣的死物。
事實上,她也的確是一具死物。
她是唐沄的傀儡。
世人皆知,唐門的傀儡術出神入化。而唐門的少主唐沄,更是製傀儡的高手。有傳言說,他製作的傀儡巧奪天工,能言能語,與真人無甚分別。
除了沒有體溫和呼吸。
……所以現在,他懷中的阿夜很煎熬。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一炷香前,她在黑暗中醒來,發覺自己身處一處狹小所在。
還沒穿衣服!
正發懵,她聽到外麵人交談的聲音——這裏竟是唐門少主唐沄的冶爐!
可阿夜絲毫想不起自己怎麼上的璧山,也絲毫想不起自己為何會在唐沄的冶爐中醒來。在逐漸靠近的人聲中,她思緒一片空白,身體先於理智做出了反應,果斷地——
裝死。
……然後她就被當成唐沄新煉成的傀儡,裹起來抱走了。
阿夜冒了一身冷汗。
她沒法解釋自己如何出現在守衛森嚴、蒼蠅都飛不進的唐門內堡,也沒法解釋為何冶爐裏除了她,什麼都沒有。
要知道,唐門傀儡千金難求,多少人為了盜取一張圖紙就鋌而走險。
更別說,不翼而飛的是少主唐沄的傀儡。
所以即便她自己也是一副窘態,可作為現場唯一的人,依然很有嫌疑。
阿夜拚了命地屏住呼吸,生怕被唐沄察覺到些微端倪,但他身上的氣息還是絲絲縷縷傳到鼻端。
那味道莫名讓人覺得清澈沉靜,如同月光下的竹海。
可她沒法沉靜。
好在唐沄的輪車轆轆,阿夜虛闔的眼前逐漸出現亮光。
唐沄推開門,那光便更清晰了。他微微側頭,隻看到她的黑發如墨淋漓,潑灑在他的白衣上。
阿夜知道大約進了屋,但不敢睜開眼睛,惟妙惟肖地裝死。
半晌,唐沄停在原地,沒什麼動作,阿夜內心逐漸忐忑。
她沒見過唐沄的傀儡。說是肖似真人,又有多肖似?會像人的皮膚這樣軟嗎?
風吹了一路,到底有沒有吹冷她的體溫?她是不是被……發現了?
惴惴中,唐沄重新轉動輪車,行了一小段路。
阿夜忙收斂思緒,卻感到一雙手,動作輕柔地將她托起,放在一處柔軟的所在。
這是……床上?
阿夜悚然一驚——這唐家少主,難道有什麼奇異的癖好麼?
是了。唐門造傀儡,一般不是粗使,就是作戰用。何必要把傀儡造得像活人一般?
阿夜心中警鈴大作,這廝難道……好吧,她雖然尊重每一種怪癖,但這怪癖可別用在她身上啊!
她的腦子飛速運轉。
暴起直攻嗎?
不可取。誰不知道唐沄是當世頂尖高手?
下毒偷襲嗎?
可唐門是用毒的祖宗,唐門子弟打小沒學功夫就先學毒理了。
那……難道要將裝死進行到底?
阿夜滿腦子亂糟糟,沒發覺唐沄離開了片刻。等回過神來,他已經回到床邊,伸手將她抱了起來。
唐沄聲音很低,帶著好聽的共鳴音:“……委屈一晚。”
他在跟自己的傀儡說話?
這貨怕不是自閉吧?
阿夜很緊張,但又怕身體僵硬讓他起疑心,便強行放鬆。想了半天也沒個主意,隻能破罐破摔,繼續裝到底。
主要是心底還留有一絲僥幸,這唐沄好歹是個光風霽月的人物,應該不至於……吧?
木輪在地麵軋過,發出細微的響聲。沒走多遠,光線漸暗,阿夜被放在了一個很低的所在。身子底下很軟,像是鋪了厚厚的墊子或是毛皮。
火石的聲音乍響,沒多久,就有淡香飄來。
唐沄點燃了熏香,又在阿夜身旁停留了一會。半晌,輪車的聲音響起,他離開了此處。
阿夜緩緩睜開眼睛。
她居然是躺在一個浴桶裏……說是浴桶也不合適,它很寬大,但桶壁不高,她現在稍微坐直身子就可以看到外麵景象。
這是個寬敞的暗室,應是唐沄沐浴之處。門未關,隻門口垂著輕紗簾,透著房裏燭光。
而唐沄的身影也影影綽綽,隔著印了青竹的紗簾照過來。
阿夜這才敢瞥一瞥他的模樣。雖然不甚清晰,可剪影的輪廓是非常好看的。
不愧是江湖女俠想嫁榜第一的男人。
等他睡著了,就偷偷溜出去吧……雖然唐門內堡戒備森嚴,但總得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