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之隻覺得自己的心髒如同一台老舊的發動機,在猛地突突幾下之後,完全停止了跳動。
她坐在譚貴人對麵,聽見她清潤的嗓音在她耳邊回響,看著她殷紅的小嘴在她麵前不斷開闔。
她聽得見她說的每一句話,但她卻無法把她說的這些話組合起來理解。
就像得了閱讀障礙症的患者,看得見麵前的每一個字,卻讀不懂那些字的意思。
她慢慢坐直了身子,手裏緊緊握著銀匙,力度之大,幾乎要把銀匙扭彎了。
譚貴人一說起霍紹恒,就有些收不住的感覺。
“……那天晚上我身上不舒服,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得自己肯定要死了。就在這時,大門被人踹開,一個高大如神一樣的男人站在門口,他頭上戴著鋼盔和頭套,一副大大的墨鏡遮住半邊臉,看不見他的長相。那時候我不知道他是誰,我一下子坐了起來,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那人一槍就把關著我的鐵籠的鎖頭給打斷了,對我伸出手,說:‘譚小姐嗎?快跟我走,我是你父親派來救你的。’”
“顧小姐,你不知道我那時候多激動。生死關頭,有人從天而降,說是我爹地派來救我的,我當時就撲了上去,不顧形象抱住他的大腿求他救我出去……那個地方真不是人待的,那些人都是畜生啊!連小孩子都不放過!”
當時霍紹恒救譚貴人的這一幕在她心裏不知回想過多少次,到現在,每一個動作,每一句對話都曆曆在目,銘刻在心。
譚貴人伸出手,抓住顧念之的手搖了搖,對顧念之感動地說:“顧小姐,你明白我的感受嗎?我的爹地媽咪為我做了多少事?!他們能讓霍少將去救我,我又怎麼能對我爹地媽咪的困境置之不理呢?——顧小姐,我求求你,不要再告我爹地媽咪了好嗎?”
顧念之終於回過神,倏地將自己的手從譚貴人手裏抽出來,身體微微顫抖著。
雖然腦子裏像是飛進了無數隻蜜蜂嗡嗡地叫,無法集中注意力思考,她還是努力捋清了思路,極力鎮定地問:“你是說,霍少將去美國救你,是你父親派去的?可是那時候,你父親隻是司法部部長,還不是首相,他有什麼權力派遣一個少將親自去國外救人?”
“啊?這……這我不太清楚……”譚貴人開始支支吾吾了,她這時候想起來她媽咪叮囑過她,說霍紹恒去救她這件事,不能對外人說的。
譚貴人有些心虛地吐了吐舌頭。
“不清楚?”顧念之挑了挑眉,壓抑住心頭的難受和不悅,攤了攤手,對譚貴人說:“你不清楚?那我很難相信你了。”
“我說得是真的!我對天發誓,絕對沒有騙你一個字!”譚貴人急了,舉著手就開始發誓。
顧念之握住她發誓的手,搖了搖頭,淡淡地說:“那你就說清楚。我是律師,我隻信證據和邏輯。沒有邏輯的事,我是不會信的。”
很明顯,譚貴人的敘述裏,霍紹恒說他是譚貴人的父親派來的,顧念之總覺得不對勁。
從職權來說,譚東邦那時候還是內閣的司法部長,霍紹恒則是軍部的少將,特別行動司的大總領。
別說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係統,就算是一個係統,霍紹恒的位置縱然不比譚東邦高,但也絕對不會比他低。
誰給譚東邦權力能夠派遣霍紹恒出國救他女兒?
譚貴人被顧念之逼得沒有法子,又想起來顧念之跟霍紹恒是前男女朋友關係,這麼親密,不算是外人吧?
跟她說了也沒關係吧?
譚貴人咬了咬牙,輕聲說:“……其實不是我爹地有權力派遣霍少將去救我,而是他求了軍部的人,請他們出麵幫忙救我。”
“哦?真的?”顧念之不動聲色把錄音筆往譚貴人那邊推近了一些,“軍部的能人那麼多,你父親為什麼要找霍少將呢?”
譚貴人漲紅了臉,老老實實地說:“我媽咪說,是她朋友向她推薦的,說霍少將是最厲害的,隻要他出馬,一定能救我回來。”
“你媽咪的朋友?誰啊?你認識嗎?”顧念之用手撐著頭,靠在咖啡桌上,目光柔和卻又專注,淡淡地看著譚貴人。
“我不認識。”譚貴人搖了搖頭,“我媽咪是做媒體的,朋友很多,她從來不讓我見她那些朋友。”
她的生活其實很簡單,就是學琴、看書,從學校到家,再從家去學校。
譚東邦和蔡頌吟將她保護得太好了,她是真正象牙塔裏的公主。
顧念之眯了眯眼,琢磨著自己該不該信譚貴人。
她總覺得這中間還有說不清楚的地方。
而她最清楚的,就是霍紹恒這個人。
在他職權範圍之外的事,如果他不願意,沒有人能指使他去做。
營救譚貴人,算是霍紹恒職權範圍之內的事嗎?
顧念之不信。
但如果是他職權範圍之外的事,他又為什麼要去?
顧念之飛快地掃了譚貴人一眼,心裏很是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