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陽光很好。
在我們屋子的後山有一片很平坦的區域,俯瞰就是魚塘,我、胖子和悶油瓶經常去那裏釣魚。今天早上,我已經將包餃子的香菇肉餡拌了出來,聽到屋門很輕的一聲響,悶油瓶已經出去了,沒有帶釣竿,也沒有帶背包。
鑒於他昨晚答應我在家呆著吃餃子的事情,我知道他肯定是去做一些事。我沒有驚動胖子,靜悄悄跟了上去。悶油瓶爬上後山的那塊平地,站住不動了。他對著西北方向的天空跪了下去,鄭重地一拜三叩首。這是朝聖信徒的最高禮節,我一下就明白了,他在叩拜西藏三聖山的方向,祭奠葬在雪山花海下的白瑪。
關於他幼年的故事,我的全部了解隻來自於我親自走過的那片康巴落,以及張海客的隻言片語。我並不想打擾他,但很顯然他一開始就知道我跟在後麵,悶油瓶跪拜了許久,直到太陽完全升到頭頂,他站起來轉過身,朝我招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現在回想起來,仍然覺得這是奇妙而安靜的一天。樟樹稍頂清涼的風拂過我們的臉,悶油瓶坐在枝葉繁茂的樹下,和我說了很多話。他對我說,很多年前,一位喇嘛師父告訴他,等他學會了哭泣和思念,就能從一塊石頭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我看著他的臉,那張臉和十五年前那個對我說“我是一個沒有過去和未來的人”的人。
雨聲大了。
今晚我照例擺了一桌菜,一碗手擀麵條,點上三根白沙放在桌上,把準備好的二鍋頭倒了滿滿一碗。現在科技這麼發達,潘子還沒使過智能機,今年我與時俱進,在紙紮店買了個智能機模型,在棚子底下用火盆燒給他。
這個手機黑色的殼,屏幕也大,看起來很酷,殼上還畫著一隻吊睛白額大虎,胖子說大潘肯定喜歡這個,多威風。胖子還問我要不要給大潘燒個充氣娃娃下去,讓我潑了一臉水。
我坐在火盆旁邊,把這兩天疊了兩袋子的金元寶燒下去,紙灰卷成的熱風繞著我轉圈,我覺得潘子大概在誇我總算有點良心了。我跟胖子說,五年前我給我自己燒了兩條白沙下去,以為不過多久我們就能再見,可能潘子收到了那煙,自己抽了,沒好意思讓我看著,幹脆就不讓我跟他走。胖子一巴掌拍我後背上,說誰他媽稀罕你那破煙,點完了吧,點完了換你胖爺的軟中華。
到了我現在的階段,我已經學會不用情緒去看人事物了,似乎世間的俗物與我的關係正在慢慢變得淡泊,除了那些無法割舍的回憶。
我是很坦然地去接受我的生活裏所有的遺憾的,因為人不可能不保留遺憾,所以我說我是真的對不起他,胖子拍拍我臉頰,說沒事,下輩子我跟他見著你,肯定抽丫的一頓報仇。
我們坐在塑料棚子裏,對著火盆,逐漸相對無言,棚子外的雨仍舊下得很大。
後來我和胖子把瓶裏的二鍋頭喝光了,這是鄉下賣的東西,度數高,我有點上頭。悶油瓶收火盆的時候搭了我一把手,煙霧溫和地朝我撲了撲,於是我想,潘子是在說,別喝了,身體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