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書來站起身,弓著腰道:“回萬歲爺話,後宮傳來消息,嘉嬪娘娘……”他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弘曆一眼,“小產了。”
手中流利的筆跡瞬間拐了個彎,留下一道難看的痕跡,握著筆的手骨節泛白,青筋暴起,“怎麼回事?”
吳書來惶然不知如何回話之際,後宮也是一片混亂。
永和宮正殿內來來往往的宮女臉上皆是焦急,寢殿內傳來一股子濃重的血腥味,思齊深深皺眉,坐在一邊的苾芬臉色也難看:她本就和金翊不對付,眼下金翊沒了子嗣,自己更要惹得一身腥了。
一盆盆血水端出來,很快,滿臉汗珠子的太醫弓著腰走出來,“奴才無能,保不住嘉嬪娘娘的龍胎,娘娘小產了……”
思齊將手邊的茶盞一掌掃在地上,柳眉豎起,屋內眾人跪下,“本宮懶得聽你說廢話,好端端的龍胎沒了,你們這起子太醫都是吃幹飯的!到底是什麼緣故?”
這太醫院的院首李毅府已是花甲之年,一時也沒了主意,他連連叩首,“微臣已經著醫徒細細查驗了嘉嬪娘娘這幾日的吃食,在玫瑰糕之中發現了紅花。”他揮揮手,叫人端上那碟子點心來。
“紅花?”思齊臉色更難看,“這紅花一向是秘藥,等閑入不了後宮,你給本宮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李毅府細細道:“查到了藏紅花流入後宮,微臣馬上查驗了記檔,從二月到今日,隻有太後娘娘宮中領取了紅花五錢,貴妃娘娘宮中領取了紅花三錢,再沒有別的記錄了。”
貴妃?!思齊當即起疑,“貴妃為何領紅花?”
李毅府鬆了一口氣,“五日前,鍾粹宮使人來禦藥房,說是貴妃娘娘氣促不勻,要取紅花,微臣查了貴妃娘娘的脈案,深覺紅花有效,便給貴妃娘娘包了三錢。”
思齊頭疼,裏間金翊的呼痛聲不斷,她心中更亂,“你們先去照顧嘉嬪,待本宮回了皇上再作定奪。”說完,進寢殿瞧了瞧金翊之後,便忙忙地往養心殿去了。
吳書來和黃德壽兩個站在養心殿門口,遠遠地瞧見思齊到了,急忙迎上去,思齊腳步不停,額角沁出細細的汗珠,“萬歲爺此刻可在召見大臣?”
吳書來領著思齊進了三希堂,“萬歲爺此刻在三希堂看書,方才……”他壓低了聲音,“嘉主子的事傳來,萬歲爺心情不大好,皇後娘娘可需小心應對。”
吳書來自幼年便陪伴在弘曆左右,對弘曆的性情也能摸清個七八分,他說的話,思齊自然是相信的。
心內惴惴地點了點頭,思齊走進了三希堂,坐在窗邊的弘曆手執一本書卷,可並無聚焦的眼神和一動不動的姿態宣告著他的心思並未在書卷之上。
思齊放重了腳步聲,對著弘曆納了個福,“請萬歲爺安。”
弘曆回神,依舊溫和的目光望向思齊,“皇後無需多禮,坐吧。”
思齊小心翼翼地坐在弘曆對麵,日光自明窗透進來,照在弘曆臉上,一半明媚一半陰鬱。她心中一寒,嗓子也莫名發緊,“嘉嬪小產之事,是我的失職,臣妾有愧於萬歲爺。”
弘曆偏過頭,看著牆上鑲嵌著的壁瓶,“皇後已然是無比盡心,此事無論涉及到誰人,都無需再追究下去了。”
思齊正要說出口的話一瞬間停滯,不再……追究下去?手邊的紫檀木書桌堅硬,她卻感覺自己的身、心更冷硬,她緩緩站起身,自上而下地看著那張熟悉的俊朗麵龐,“萬歲爺……太醫院已經追查到了紅花之事,皇嗣緊要,怎能如此算了?”
自從永璉過世,她對每一位皇嗣的愛重不啻親子,眼下一個皇嗣尚未出世,便胎死腹中,就這麼算了!
弘曆抬頭,回視思齊,冷峻而嚴酷,“皇後須得明白朕的苦楚!眼下你的職責當是安撫嘉嬪,而非來此尋朕的不是。得了,朕要歇息了,皇後跪安吧。”
思齊同弘曆數十年夫妻,這跪安二字,委實讓她心中一酸:唯有弘曆不想見一個人時,才會如此!思齊緩緩屈膝,“臣妾告退。”行了禮,在芷蘭的攙扶下出了養心殿。
弘曆歎息一聲,扭頭瞧著她出門,重重地將手中的珠串砸到地上,青金石四散而去,流溢了一室寒芒。
三希堂之外的吳書來聽到這動靜,身子一顫,站在他旁邊的黃德壽眯著眼睛,“吳公公,這萬歲爺氣大了傷身子呀,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