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年輕的帝王有些愣怔地坐在床上。
“聖人?”
趙端海遲疑地叫著季則平,“今日冬至,聖人您……”
失焦的目光落在趙端海身上,看著年輕的貼身太監,季則平鮮少地發愣,“趙端海?”
“奴在。”
趙端海不知主子為何突然叫他,隻是應了一聲,季則平擺了擺手,“你先退下。”
他需要好好清醒一下。
趙端海“欸”了一聲,躡手躡腳地離開內室,季則平整個人陡然倒在床上,愣愣地看著帳子上的繡花。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顧槿並沒有主動讓出皇後之位,而是與他堅持不讓,顧家也不斷施壓,於是最後雙方各退一步,顧氏做了皇後,而舒氏被封了昭妃。
顧家的女子天生就是該做皇後的。
顧槿為後十三載,兢兢業業未嚐有分毫錯處,顧家卻日漸勢大,漸漸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他登基十三年的闔宮夜宴,顧氏吃了有毒的鹿肉羹,死在了那個冬夜。
沒頭沒腦的一個夢,季則平想。
可是這個夢太過於清晰,真實到季則平害怕,仿佛夢裏的場景確實是真實發生在某一個時空,而顧氏確實是死在了闔宮夜宴之上。
……
“十一郎希望這孩子是男孩兒還是女孩?”
坐在書案前的女子笑顏如花,她手中執筆,鴉黑的墨汁搖搖欲滴。
季則平順勢握住了她的手,目不轉睛地看著雪白的宣紙,“既然是與你的孩子,那自然萬般都好。”
白紙上綻開一朵木槿花,季則平沉吟片刻,隨後說,“我倒願是一個女孩兒,像你一般就好,她定然是咱們大梁最尊貴的女郎。”
“十一郎唬我呢。”顧槿嬌嗔道,“若是個女孩兒,十一郎該叫我給取名了。”
季則平失笑,他隻知道槿娘沒能給阿鉞取名,耿耿於懷了好久,最後隻給他取了小名,沒想到她還記得這事。
他放下筆,伸手揉了揉她毛絨絨的發頂笑道,“都依槿娘。”
……
“十一郎……”
他的槿娘嘴裏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像是啼血的鳳凰,倒在冰冷華貴的大殿上,衣角上金色的繡線沾了鮮血,在燭光下映出詭異的顏色。
季則平急急抱住她,顧槿伸出手揪住季則平的衣服一角,她的聲音已經開始含混不清,季則平要很靠近很靠近才能聽到她說什麼。
“十、十一郎,照、照顧好照夜奴和、和嬌嬌……咳、十一郎,我、我陪不了你啦……”
她的手軟軟地垂下,整個人像是被卸了力氣,鬆開了那片衣角,隻有唇邊源源不斷地流出鮮血。
“槿娘、槿娘!”
帝王頹然地抱著漸漸冷卻的妻子,年幼的女兒死死拽著兄長的衣角,眼底是血一樣的猩紅。
……
季則平伸手揉了揉腦袋。
這一切算得上是詭譎,若是夢境而已,無論如何都不會如此清晰,連他們尚未出世的孩子都清晰地夢到。
他疑心自己被什麼魘住——畢竟宮裏有許多不幹淨的傳聞,拜有些嘴碎的老宮人所賜,他當十一皇子的時候聽過不少。
季則平心裏盤算著哪天應該請大佛寺的法師來算一卦,他漫不經心地玩著被角,突然覺得比起大佛寺勞什子法師,不如親自去看看顧槿有什麼古怪。
顧槿確實有點古怪。
比如他能聽到顧槿的心音。
“趙端海!”季則平揚聲喊人,“擺駕倚薇殿。”
趙端海急匆匆進來,狐疑地看了一眼季則平,但他把自己的心思藏得極好,幾乎是立時便收斂起來,十分沉穩地點頭表示知道,十分沉穩地安排下去。
並不妨礙他暗暗懷疑一句主子是否出了毛病。
昨日才命賢貴妃娘娘閉門思過,今日便急衝衝地要找人家,倒不曉得他是怎麼想的。
於是當季則平急匆匆趕到倚薇殿之後,就聽見倚薇殿傳來陣陣嬉笑的聲音。
“馮公公有所不知,咱們女郎的手藝好極了,往年在家裏便愛折騰些吃食,叫府上兩位郎君年節時生生胖了不少!”
揚筆脆生生地笑,聲音清脆討喜,流紙接口笑道,“我記得二郎君最喜歡女郎的紅燒肉,從前更是一連吃了三天。”
顧槿往砂鍋裏加入沒過肉塊的熱開水,一邊留心撇浮沫,一邊同他們談笑,“我早該將你留在二哥哥身邊,也好叫你好生管管他。就不該聽你嘴硬,將你帶進宮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