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曜愣了一下。
“誒,別僵住啊。”偏偏秦苡的聲音又不緊不慢傳來,含著明顯的戲謔笑意,“睜開你的雙眼,看一看嘛。”
祁曜開始感覺到了不對勁。
她說話的氣息拂得太近,仿佛自額頭前徐徐傳來;今日的枕頭似乎也分外軟和了些,帶著往日不曾有過的暖意;臉頰下有濕潤的感覺蔓延開來,似乎是布料被浸濕的觸感……
他一時不敢確定發生了什麼,緩緩、緩緩試圖抬起臉頰。
頭頂卻被秦苡猛然拍了一下,力道倒是不重,隻是語氣中戲謔的笑意消失,帶了些隱約的咬牙切齒:
“醒了就爬起來,別亂拱。”
拱?!
他為這個用字呆住,昨晚殘留的記憶紛亂地湧了上來。
——他又回到了母妃被杖斃的那個冬日,鮮紅血跡在皚皚白雪中浸開,蜿蜒出曲折的痕跡。
暗沉的天幕中鵝毛飄雪紛紛落下,覆在母妃漸漸僵冷的身體上,他茫然無措地試圖用手捂住不斷滲出的鮮血,卻隻是徒勞。
溫熱的血從他指間漫過,未及落下便已變得冰涼。紛雪堆在他眉梢鬢角,卻遠不及從喉間驚慌欲出的僵冷。
母妃唇邊勉強露出了個笑,依稀能看出之前曾有過的溫柔模樣,手指卻是無力地撫在他頰上,冷得像寒室裏終年不化的堅冰。
她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指尖又無力垂下。
而後發生了什麼他便記不清了,隻覺得頭頂倏爾破了個大洞,風雪刹那間便堆滿了整個天地,他被挾裹著深埋在其中。
隨之又是阮貴妃穠麗的眉目,立在廊下高高在上地瞧著他,唇邊是一貫張揚的笑。懷中白狗嗷嗷叫著,她抬手隨意地撫著,輕描淡寫地吩咐底下人:“給他長長記性。”
倒刺嵌入皮肉中的感覺鮮明,先是刺痛,而後是倒鉤生生拉出血肉的顫抖,痛到麻木時連鞭子落下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他拚命要躲開,狼狽地在地上翻滾著,試圖減輕令人絕望的痛苦。
卻又被一雙雙手硬生生扯回去,唾罵聲不斷響起,落下的鞭子更急更重,他在一片血色中昏迷過去。
不知何時被奄奄一息地丟回去,轉眼又在火爐中醒來。
四周俱是悶熱,不知從何處升起的炙烤之感迅速燒遍全身,連呼吸都幹渴成了一種奢求。
他拚命捶打著爐壁,唇瓣幹裂出血,又被他用力咬住,試圖用血液來止渴。
鼻端盈滿了血腥味,卻對他的處境沒有絲毫幫助。
困頓之際,頭頂忽地落下一塊涼玉。
那塊涼玉直直地破開炙熱屏障,帶來不同於此境的微涼舒適,落在了他的額前。
祁曜神智間忽然多了幾分清明,抬手用力拉下涼玉,擱在了頰側頸間緊緊貼著,發出一聲舒適的喟歎。
可不知為何,那塊涼玉又被抽走,滾燙的溫度卷著無盡的燥熱再度撲來,要將祁曜重新壓回火爐之中。
他被激起幾分凶性,追了上去,要把他的涼玉搶回來。
卻不料驟然撲進了綿軟的雲層之間。
仿如一場春雨落下,縱然聽不到淅淅瀝瀝的雨聲,卻於無聲中驅走所有的悶燥不安。
熱度褪去,祁曜安分下來,因燥熱暫時蟄伏的疼痛又翻湧起來。
許是雲間過於柔軟舒適,他一直壓抑的委屈不知為何忽然決堤,將他整個人撲翻、隨浪潮浮沉。
然後……
祁曜看了看秦苡衣襟前顏色深重的痕跡,別開臉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他恨自己醒了過來。
“想起來了什麼?”秦苡看到他反應,倒是興致勃勃地湊了過來,笑眯眯問,“讓我聽聽,我實在是太好奇了!”
“……”
祁曜扯起唇角,冷冷地回複:“阿軟姐姐就這麼無聊?”
“一醒來就這麼凶?”秦苡不滿開口,一轉頭卻看到了他紅彤彤的耳尖,恍然過來,“啊,原來你害羞了?”
祁曜:“……”
他神色更冷,寒著臉便要下床、離她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