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2 / 3)

劉強沾了一身酒氣。但實際上,他沒有喝太多酒。都說:“相見不如懷念。”今天,劉強深刻體會此意。許多同學早已失卻從前的純真,變得越來越世故。言談舉止,俗不可耐,散發著更人作嘔的銅臭味。劉強很失望,連喝酒的興趣都沒有了。盡管隻喝了一瓶啤酒,但出於安全考慮,韓雪和王梅堅持不肯讓劉強駕車。劉強隻好將老爺車寄存,打車將她們先後送回家。

劉大鵬拿出一個茶杯,給兒子也倒了一杯茶。

“爸,有件事我想問你。希望你能如實回答我。”劉強嚴肅地說。

“你喝酒了,喝點水回屋睡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不行。”劉強堅決地說,“現在我就想知道答案。”

劉大鵬預感到兒子要問什麼,他輕輕歎了口氣,世界上沒有絕對的秘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不可能永遠隱瞞下去。

“今天中午在公園裏。我相信你也看見我了。”劉強午休的時候,閑著無聊,便到分設附近的公園散步。走到湖邊時,他坐在一條長椅上。忽然,他發現在不遠處的亭子裏,父親正和一個女人憑欄而立。那個女人穿著一身白色的衣服,側著臉,看不清她的全貌,但從體態上能夠看出,她是個中老年婦女,應該與父親的年齡差不多。兩人不知說些什麼,過了一會,那個女人挽起父親的胳膊,父親則輕輕摸了一下她的手。那動作是如此自然而優雅,就象老夫妻之間的默契。劉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親和母親的感情一直很好,幾十年相濡以沫,父親怎麼可能另有新歡?就在劉強思忖之際,劉大鵬無意間扭過頭來,向劉強這邊望了一眼,他連忙又把頭扭過去,和那個女人低語一聲,兩個人便匆匆離開了亭子。

“那個女人是誰?”劉強刨根問底,“我想,你們不隻是普通的朋友關係吧?”

“她叫趙一紅,是我的老同學。”劉大鵬如實相告。

“你和她是什麼關係,恐怕也不止是同學關係這麼簡單吧?”

劉大鵬似乎回到了以前的狀態,暴躁地說:“你什麼意思?你別忘了,你是在和誰說話。”

劉強沒有讓步,生硬地說:“你這樣做,對得起我媽嗎?你讓我很失望。”

劉大鵬霍地站了起來,但很快地,他又坐了下來,平靜地說:“小強,既然你已經看到了,那我就都告訴你。但我不希望你對你媽說,她身體不好,還要照顧你姥姥,她需要靜養,需要一份愉快的心情,我不想因為這件事擾亂她的平靜。”

“好吧,我答應你。”

“事情還要從三十年多前說起,”劉大鵬陷入了往事的追憶之中。三十多年前,他剛上中學,正趕上轟轟烈烈的“上山下鄉”。他象很多青年一樣,“滿懷熱血”地投入到這場運動中。他和同學趙一紅來到貧困的農村地區。但現實遠沒有幻想中美好。農村生活很艱苦,無法繼續接受正常的知識教育,文化生活也幾乎沒有,過的卻是“生產建設兵團”的準軍事化生活。然而,愛情在人間是不會消失的,哪怕是在貧瘠的土地上,愛情一樣會生根發芽。劉大鵬與趙一紅深深地相愛了。兩個人曾在小河邊發誓,無論怎樣,兩個人今生今世都不會分離。

萬萬沒有想到,厄運還是降臨到這對癡情戀人的身上。就在知青返城前夕,一個卑鄙的領導,垂涎趙一紅的美貌,千方百計地接近她,故意以各種利益來誘惑她,以所謂的命令來威脅她,最終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強奸了她。趙一紅生性軟弱,沒有將此事告訴劉大鵬。後來,趙一紅發現自己懷孕了,她不得已才對劉大鵬說起。劉大鵬頓感五雷轟頂,操起斧頭去報仇,可是那個作惡者,居然以政績突出,擢升他處。為了保全趙一紅的名譽,劉大鵬與她閃電結婚。後來趙一紅生下一個女兒,她深知自己對不住劉大鵬,不顧他的再三懇求,執意離婚了。

此後二十年,兩人失去了聯係。直到五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劉大鵬再次遇見趙一紅,多少年魂牽夢縈,多少年肝腸寸斷,多少年思念成灰,在相遇的一刻,全部迸發出來。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劉大鵬要以餘生來救贖那段感情,他知道,那份情早已不是年少時炙熱的愛,而是升華為親人之間的脈脈溫情。尤其當他知道趙一紅患上嚴重的心髒病時,他更是責無旁貸,一定要治好她的病。

劉強聽完父親的話,久久不能平靜。這隻有在小說和電視劇裏才出現的事情,竟然就發生在自己父親的身上,簡直讓人難以相信,一時無法接受。

“這麼說,前些天我姐帶磊哥來,你去看望一個犯心髒病的朋友,護理一夜,就是她?”劉強的聲音,不象剛才那麼急躁了。

劉大鵬點點頭。

兩個人都沉默了。

過了很長時間,劉強問:“那她的女兒呢?”

“她的女兒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去年大學畢業,是學園藝的。我幫她聯係了一份工作,現在她已經升為部門經理了。”

劉強看了一眼父親飽經滄桑的臉,忽然心底湧出一股莫名的感動。他慢慢地說:“爸,我終於明白了,你的脾氣為什麼改變了。”

劉大鵬也意識到,這些年來,脾氣改變了許多。自己已近耳順之年,不複當年的驕躁。尤其與趙一紅再次相遇,看見歲月剝蝕她的青春,疾病糾纏她的肉體,劉大鵬深切體會到歲月的無情和生命的脆弱。他開始反省自己,從前對妻子疏忽冷淡,對孩子嚴厲苛刻,所以,他要給予親人更多的關心和愛護。包括趙一紅和她的女兒在內,劉大鵬都覺得有責任去照顧好她們。

“我媽一無所知?”劉強問。

“她隻知道,我曾經有一個戀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她並不在意。”劉大鵬向妻子隱瞞了後來的重逢。

劉強心想:父親珍重情義,扶助弱者,這似乎無可厚非。但是,父親是社會名流,與這樣一個女人保持不明不白的關係,畢竟有悖道德準則,難以見容於社會。一旦被用心險惡的人所知,必然會惹來大麻煩。

劉強不無憂慮地說:“那以後你打算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