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1 / 3)

春夏交接,風沙與燥熱輪流上演。北方的城市,隨處可見丁香叢。或粉或紫,團團簇簇,開得煞是熱鬧。走過丁香叢,仿佛徜徉在濃烈的香味的海洋中。“幸福家園”裏就種了很多丁香,好似一排排花牆,看上去很美。

早上,劉豔走出家門,準備去上班。快要經過物業門口時,她發現父親和那個保潔的趙經理說著話,看樣子兩個人很熟悉。劉豔很納悶,父親什麼時候認識這個小妖精?上次,瞧她和張磊說話的樣子,就像個輕佻的小賤人。

沒等劉豔來到跟前,劉大鵬已經坐上轎車而去,趙經理也走進物業大門。這時,隻見張磊低著頭迎麵走來。

劉豔關心地問:“今天上班咋這麼晚?”

張磊說:“我早就來了,剛才去一個業主家收物業費。”

“收到了嗎?”

“沒有,敲了半天門也沒人開。”

“家裏沒人吧?”

“有人。我知道,是故意不給開門的。”

“咋這麼賴呢?在這個小區裏住,還欠物業費?”劉豔說,“看來,你的工作不好做啊。”

張磊笑著說:“沒啥,沒有想象中那麼難。”

劉豔說:“昨晚,我跟你說的事,你打算什麼時候請假啊?”

“再稍等兩天可以嗎?”張磊為難地說,“現在收費部挺忙的。再說我剛上班不久,馬上就請長假,恐怕不太好吧?”

劉豔皺著眉頭說:“有啥不好的?他們要是不給假,咱就不幹了。是這破工作重要?還是去北京看我媽重要?”

張磊心裏非常明白,劉豔打心底裏瞧不起物業工作。她有著優裕的家庭,以及良好的職業。她可以居高臨下地俯視社會底層的勞動者。盡管她努力兼顧愛情與社會地位的平衡,但仍然難以在兩者之間,尋找到一個切實的點。如果愛不是在情竇初開的花季綻放,很難想像,她能接受愛上一個普通打工者的現實?

張磊忽然閃過一絲悔意,他拚命壓製,可那個念頭卻愈發清晰——自己的決定是不是錯了?兩個人的家庭狀況和社會背景不同,差異與矛盾遲早會在某一刻凸現出來。不是一條路上的人,偏偏要牽住對方的手,前途漫漫,是否能真正地一起走下去?

看見張磊麵無表情,木然地站在自己麵前,劉豔也意識到,剛才的話,確實有點過分了。

“那好吧,你認為啥時候合適,就啥時候請假。”劉豔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卻是言不由衷。

張磊說:“這個月的任務還差一半。我爭取早點完成,早點請假。”

終於有了盼頭,劉豔高興地去上班了。

張磊走進物業辦公大廳,將剛才收費的情況,向老楊做了彙報。老楊對這些事早已見怪不怪。按理說,業主提出問題,物業及時解決,就不該出現拖欠物業費的情況,但那隻是物業公司的一廂情願。老楊告訴張磊,那個業主家曾經被盜,後來,案子破了,是三個少年所為,最大的才上初一,最小的不過小學五年級。他們都住在這個小區裏,家庭優越。一次喝醉了酒,為了尋找刺激,踢開了半地下室的窗戶,鑽了進去。據少年供訴,他們隻偷了七百元錢和一枚金戒指。而業主堅稱自己丟了十萬元現金,要求三個少年的家長賠償,並以物業疏於管理為由,拒不繳納物業費。張磊心想:姑且不論這十萬元是否真的存在,單說敢把巨額現金放在家裏,那個人的腦子有沒有毛病,就值得懷疑。一個對無知少年毫無寬容之心的人,顯然有別於正常人類。

“那一家你就不用去了。有機會,我去和他溝通一下。那個老頭從政府部門退下來,還是那麼牛哄哄的,仗著兒子在公安局當官,一般人都不放在眼裏。他剛入住的時候,我幫了他不少忙,估計還能給我一點麵子。”老楊說,“現在你去收一趟物業費。從大門出去,一直往前走,走到十字路口,就能看見一個商務酒店。你去找苟經理,她是咱們小區的業主。剛才我和她通過電話,你把票子給她,把錢拿回來。”

張磊拿著收據,來到商務酒店。走到五樓的辦公室,隻見一個中年婦女正在核帳。

“你好,是苟經理嗎?我是物業公司的,來取物業費。”

苟經理頭也不抬,仍舊劈劈啪啪打著算盤。過了半天,她把算盤一推,臉漲得象紅辣椒,看樣子火氣很大。

張磊把粉色的收據聯,遞給苟經理。她拿過去掃了一眼,很快就撇了回來。

“啥玩意啊?公章蓋得一點都不清楚,拿回去換一張。”苟經理不耐煩地說。

張磊解釋說:“公章和底聯是有點靠色。不過,很清楚。你看,應該沒有問題,還有必要換嗎?”

苟經理尖著嗓門說:“你哪那麼多廢話?我說不行就不行。”

本來張磊想回去換一張算了,但一見苟經理那副盛氣淩人的樣子,張磊忽然冒上來倔勁,收據一點問題沒有,她憑什麼隨意遛別人的腿?

張磊說:“你看,‘幸福家園物業公司’都印得清清楚楚,請你交納物業費。”

苟經理又開始撥弄算盤,她發現張磊還站在原地,就大聲嗬斥:“快點出去!”

張磊猜測,苟經理大概心情不好,才遷怒於他,是可以理解的。他輕輕地說:“剛才楊師傅已經跟你通過話了,他讓我把物業費帶回去。”

誰知,苟經理竟然一摔算盤,聲色俱厲,“快點滾出去,我知道你是哪裏的騙子?”

張磊的羞辱感已經突破底線,他掏出工作證,正色說道:“我是物業公司的收費員,不是騙子,請你不要侮辱我的人格。”

苟經理惱羞成怒,“你一個臭打工的,還要什麼人格?”

張磊的怒火熊熊燃燒,“別以為你有幾個錢,就可以隨便侮辱別人。比你有錢的人我見過很多,比你素質低的,我卻沒見過幾個。”

“你說啥?你說啥呢?”苟經理衝過來,在張磊的胸口杵了一拳。

簡直是不可理喻的潑婦!張磊恨不得給她一個陽光燦爛的耳光,但他告誡自己千萬不能衝動。苟經理抓起內線,歇斯底裏地吼道:“保安,保安,快把這個人給我轟出去。”

“我自己會走!好自為之吧,你。”說完,張磊揚長而去。

走在大街上,張磊感覺天都變成暗灰色。從小到大,從未遭遇這樣的羞辱。張磊的自尊心受到空前的挑釁。難道一個普通的打工者,就沒有尊嚴可談?為什麼在今天這個和諧社會裏,輕賤勞動者的思想,還在某些人的頭腦中根深蒂固?

張磊沮喪地回到物業公司。剛跨進門,就見老楊板著臉問:“到底咋回事?剛才苟經理打來電話,說你出言不遜,一點禮貌也不懂,她又拒交物業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