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宇飛還是走了。
陳琳腦子裏一遍又一遍的翻騰著他走時的樣子,孤獨又落寞,眼睛紅著,似乎還落了淚。
她心軟嗎?
陳琳想著,是心軟的吧,要不然手裏的文件怎麼會一上午都沒翻過頁。
可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她知道葉宇飛想彌補,可她自以為她不需要彌補。
所以葉宇飛道歉,她隻平平淡淡的說了句我不需要。
那些傷啊痛的,早就隨著漫長的時光融進了骨血裏,怎麼也剔除不了了。
陳琳笑得很溫柔,眼珠子裏仿佛透著無奈。
自己撒謊,又推翻自己。自我安慰,又自覺將自己錘入深淵穀底。
人有的時候很奇怪,總會排斥憎恨對方帶給自己的傷害,卻又一次一次揭開痂痕顧影自憐。然後開始控訴人性的險惡與涼薄。換個字概括就是“作”。
至少她覺得自己很作,可那又怎麼樣,這是她自己選擇的活法。喜歡指指點點的人都是跳梁小醜。
很多事她這輩子都過不去。
他的苦痛人盡皆知,她的陰影見不得光。
清清白白,肮髒醜陋。
她的苦痛換來了閑言碎語,卻沒人過問為什麼會這樣。但世間多是這樣的,她想。
那個故事伴隨著戴笠的空難石沉大海,沒人再知道那樁往事。但其實,陳琳想有一個人,能聽她訴說那段苦難,她一直想的。
可惜,這世間是肮髒的,沒人真心願意聽這件事,聽到了也隻會將它視作茶餘飯後的笑談。
白有蘇問她,究竟是什麼樣的恨,讓何琳變成了那樣。
其實她也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恨,想來大約是一種如鯁在喉的窒息感。
她不夠心狠,也不夠有城府。
所以這場屬於她的修煉,她從來都沒有成功過。
有些東西依然存在,就注定了一本悲劇文書。
孩子沒了的那天,她昏昏沉沉的睡了好久。她好像,從沒有像那幾天那樣睡得安穩過。
心痛嗎?自然,縱然她一開始並不歡迎孩子,但是他在她的身體裏成長和她分享喜怒哀樂……
孩子不在了,她好像又被全世界拋棄一樣。雖然她知道就算她把他生下來,她也未必能養孩子,可是她依舊愛他。
葉宇飛一直在她旁邊陪著,似乎她睡了多久他就陪著她多久,直到他絮絮叨叨的說著話,的時候,她還睡著。與其說是睡著了,不如說她在裝睡。
陳琳想起來,當時聽見他歎氣了。
當時她還聽見,他自言自語。
他提起了她那處最不能提及的傷痕,他說,她沒有錯,錯的是那些畜生,且告訴她,他也是惡人。
知道這件事的人,多不再從心底尊重她。若是更早些時候,他們會說,身為女子,失去貞潔如果要守住自己令人尊重就要自行了斷。過得這些年,那些所謂善良的人都對她施以白眼與諷刺,罵她是秦樓楚館的娼妓,說她咎由自取……
也曾想過好好活著,自從知道了自己無法再成為一個完整的女人,可她撐不了太久。
葉宇飛當時的自言自語,叫何琳明白他已經知道那段過往。他不做任何解釋,一味將錯處往身上攬。她很不受用,非常不受用。
遲到的正義不是正義,自然遲來的道歉不是道歉。
事情已經發生,沒有任何挽回的必要,當然也挽回不了。其實,這個坎,她一輩子也過不了,而且是生生世世都過不了的。
他還在自言自語,自言自語了兩三車心裏話。說他不喜歡潛伏,隻是責任使然。登時她就明白,他一直不適合留在kmt。
她還在聽他說話,隻是他說,算了。
坐在她身邊好一會兒,葉宇飛才走了。
枕頭濕了一片,何琳愣是沒發出一點動靜。
小窗幽幽未合,陳琳透過縫隙瞧見剛從車裏出來的、如黑夜一般的身影。她還在想,想很多事,譬如曾經她裝睡時他那一大車自語喃喃,譬如曾經她割腕自殺時他舉了許久的燕窩紅棗,譬如曾經蓉城內她處處卑微,甚至是當年不能提及的渾身恥辱……
他能放下那麼多條人命嗎?她能放下那段恥辱嗎?他能放下所有的責任嗎?她能不在乎世人惡毒的眼神嗎……
想到此處,她緩緩將窗子再次合死,並在心裏的小本子上又給他記了一筆。
這一生,你不懂我,我不肯靠近你,我們活該錯過。
挺好笑的,彼此的陰影皆不是由對方帶給自己,卻隻能背道而馳,甚至站在對立麵舉著刀卝槍卝,試圖將對方置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