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裏鳥兒勤快,嘰嘰喳喳地叫早,一輪又一輪,也扛不住床上的人她起不來。
丁寶枝睜開眼床上隻剩她一人,其實清晨薛邵起身的時候她就有知覺,但身上沉得很,轉臉就睡過去了,絲被從身上滑了半件到地上,是薛邵拎起來替她重新蓋上。
睜眼就見架子床畔一地狼藉,昨晚她嫌身下的花生紅棗桂圓太硌,薛邵便將她撈起來,把床上的吉祥果全數掃到了地上,劈裏啪啦的,她恍惚間念了句‘大珠小珠落玉盤’,遂被堵住嘴巴。
現下丁寶枝木愣愣望著地上的幹果、衣物以及她的簪環,腦袋空空,沒緩過勁。
她默默拖著重如千斤的骨頭坐起身,有點想提嗓子喊人,最終思忖片刻還是自己裹著被子下床,穿上了昨天脫下來的中衣。
她推門想叫人打點水,結果偌大個薛府東院,放眼望去居然隻有她一個大活人。
和她對望的是顆兩人高的銀杏,樹下一張石桌,桌上停了隻不怕人的喜鵲。早春晨光透過葉片泛出瑩瑩淺綠,一張張一片片都像水頭極好的翡翠。
丁寶枝一隻腳踏出門檻,揚聲問:“有人嗎?”
院外傳來腳步,沒多久走進個冷著臉一絲不苟的老嬤嬤,攏著手,脊背也佝僂著。她穿一身灰,但是打理得很幹淨,黑發摻著白發梳得光溜,看著便不太好相與。
“夫人有何吩咐?”
丁寶枝見有人來,趕緊攏住衣襟不讓人看見頸部痕跡,站在門後麵道:“嬤嬤,煩請叫人打桶洗澡水來,我想梳洗一下。”
那老嬤嬤不卑不亢道:“這院裏沒別人,隻有老奴我一個人伺候夫人,還請夫人稍等,我這就去打水燒水。”
丁寶枝不解問:“為什麼隻有你一個?”
老嬤嬤答:“府裏下人統共七個,分別是府中管事、兩個廚子三個家丁還有老奴,伺候夫人起居自然隻有我能勝任。”
丁寶枝一聽,心說薛邵平日當真不回府門,府裏人丁如此蕭條。
“算了,那等大人回來再說吧。”
丁寶枝也曾供人驅使,知道個中酸楚,若自己五十多歲還要伺候手腳靈便之人,到了夜裏指不定要歎多少聲氣。
她剛剛將門掩上,那老嬤嬤倒上前問了,“夫人,可是我哪裏做得不對,還請夫人明示。”
嬤嬤湊近了竟和丁寶枝一邊高,腰板也倍硬朗,先前刻意卑躬屈膝才顯得塌腰駝背。
丁寶枝虛掩著門擋住屋裏景象,“大人去哪了?不如你去將他叫來。”
府裏一共才七個下人,這老嬤嬤能留下當差想必少不了和薛家沾親帶故。丁寶枝見她仍不罷休,愣想知道自己哪做得不對,和她好一番拉鋸。
薛邵踏進院內就見她們隔著扇門掰扯不清。
“這是怎麼了?”他問。
老嬤嬤隻垂首道了聲‘大人’,也不多嘴複述適才所發生的的事,靜等著丁寶枝發話。
丁寶枝見她做錯事似的,歎口氣伸出胳膊朝薛邵勾了勾,讓他進屋去。
薛邵昨兒才大婚,今日當然休沐。他穿了身窄袖常服,脊柱挺拔,腰間不帶佩刀卻能讓人一眼分辨出他是個武吏,還是個位高權重的武吏。
他進屋看了看門上人影,眼神落在丁寶枝脖子上的紅痕,不由眉梢一挑,語調輕快道:“何事?”
丁寶枝避開他眼睛,“我想洗個澡,麻煩大人幫我提兩桶熱水到房裏。”
薛邵往太師椅上一坐,拿過個昨夜果盤上的蘋果吃起來,“這就開始使喚我了?”
丁寶枝拿餘光看他也知道那是何等盛氣淩人的姿態,抄章家滿門那晚,他就是如此俯視著地上眾人,定下了章家上下的生殺予奪。
丁寶枝向來不是個硬碰硬的,隻道:“屋外那位嬤嬤一看就不是我能差使的,何況我手腳比她靈便,往後也沒什麼要麻煩她的。隻有今天不太方便,還請大人代勞。”
薛邵哼笑了聲,點頭,“你的確會看人。徐嬤嬤是我在京城自立門戶之後宗族長輩為教授我府中下人規矩特意送來的,不過我不在府上生活,就幹脆把整個薛府都丟給她了。”
丁寶枝聽他說起宗族,抬了下眼皮。
既然薛邵曾經任職大內,那就說明他是個世家子弟,否則尋常軍士不可能具備入選大內侍衛的資質。不過本朝士族門閥眾多,他到底是哪戶貴戚的哪支薛姓,丁寶枝暫時不得而知。
薛邵動動手指,“那你就讓徐嬤嬤歇著去吧。”
丁寶枝道:“我說過了,她不聽我的。”
薛邵吃著蘋果,神態怡然道:“你要讓別人聽你的就得大聲地說,直著喉嚨說,不能拐彎抹角,也不能有太多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