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曦燒了三天,又病懨懨的在床上躺了七八日。

剛及笄的小姑娘,原本就纖弱,大病一場,嬰兒肥的臉頰削瘦不少,但因燕窩羹人參湯的滋補,不僅沒有一絲病態,反爾白裏透紅,青澀褪去,灼如芙蕖升綠波(1)。

燈火闌珊處的人,小腰細的如柳條似的,輕輕用力,就能折斷,瞧著讓人多了些心疼,顧昀收回視線,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今晚是中秋夜宴,作為翰林學士,他自然是陪宴,有時皇帝興起,便得賦詩一首。

“哼”,顧昀又喝了一盞酒,重重的將酒杯的放在桌上。

同僚好友李乘風心裏一驚,往日顧昀溫文儒雅,雖自帶光芒,卻懂得適時藏拙,可近日頻頻出風頭,先是馬球場上大放光彩,又奮不顧身跳湖救了郡主,深得榮親王府感激,連安國公府小公爺也與他稱兄道弟,實在惹人眼紅。

水滿則溢,月滿則虧,他們這些寒門學子,為人處世當需謹小慎微,方能在宦海中得一席之地。

如今見他那俊朗的容顏平添幾分愁緒,溫潤的氣質掩蓋下,一絲絲冰冷散入空中。

李乘風深感焦慮,這是皇家夜宴,他若失了分寸,便會召開禍患。

好在此時鍾鳴擊磬,鼓樂齊鳴,歌姬翩翩而入,數十條紅色綢帶輕揚而出,宛如無數嬌豔的花瓣在金碧輝煌的殿中飄飛,吸引了眾人目光。

又是一杯酒下肚,顧昀握在手中的青瓷盞已現裂紋,李乘風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賀蘭辰側身在蕭雲曦耳邊低語,少女香靨凝羞,溫柔如水。

在他伸手倒酒時,李乘風一把按住酒壺,低聲勸道:“子玉,她乃天之嬌女,已有婚配,我瞧著兩人情意綿綿,你切勿妄想,十年寒窗苦讀,曆盡艱辛才走到如今,還望珍之。”

顧昀垂下眼眸,胸膛起伏了良久,才逐漸平息,回道:“嗯。”

見他聽了進去,李乘風坐正身姿,隨意的同周圍之人攀談,餘光不時盯著他,心中不免感歎:“這坐懷不亂的君子,也難過美人關。”

殿角鎏金香爐中煙霧澹澹,觥籌交錯,言笑晏晏。

顧昀再一抬頭,那抹倩影消失了,連帶著賀蘭辰也不知蹤跡。

他“嘩”地起身,驚的李乘風口中美酒如鯁在喉,好不容易咽下去,便追著顧昀的步伐來到殿外,喊道:“你要幹嘛去?

顧昀頭也不回:“去更衣。”

李乘風無奈搖搖頭,心想若是皇帝宣召,他應該能勉強應付一陣吧。

深青色的天幕中,皎潔的皓月如玉盤高懸,稀稀疏疏的星辰閃爍,清淡淡的月光傾斜而下,地麵一片潔白,四周如籠著一重輕紗。

池子上麵浮動著一層淺淺的水氣,水光反射到她鵝黃的錦服上,像極了一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

蕭雲曦伸手撩起清澈的水花,荷花的香味隨著夜風襲來,讓她忍不住想起那日落水之事。

小皇孫被及時救下,那匹發了狂的馬駒沒多久便四肢抽搐,吐著白沫翻了白眼,皇帝震怒,徹查之後,證據確鑿的指明馬兒誤時了園中的文殊蘭,負責飼養馬駒的宮人也畏罪自殺。

真相究竟如何,已死無對證。

顧昀救她脫險,本也存了私心,她相信,前世今生,他那顆權臣之心依舊旺盛。

榮親王府自此欠他一份情,以後仕途上多多少少會給予助力。

所以,他是有利可圖。

賀蘭辰見她盯著水麵發呆,輕聲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蕭雲曦回望他,腦海中便是那日水中唇齒糾纏的畫麵,歉疚悄然而至。

夜裏的風拂過水麵,卷了些涼意,蕭雲曦掩唇輕輕咳了兩聲,賀蘭辰皺起眉頭,“曦妹妹,夜裏涼,我們回去吧。”

蕭雲曦搖頭撒嬌:“不想回去,人多太吵。”

賀蘭辰無奈:“我去替你拿件披風,很快就回來。”

說完轉身便往殿內跑去,蕭雲曦心中動容,紅唇微微彎起,臉上浮現清甜的笑容,看他的眸眼裏多了幾絲情真。

前世她總是刻意去迎合顧昀,如今想想,挺可悲的。

相比,賀蘭辰是個知冷知熱的有心人,相貌家室人品都屬上乘,從小到大,都把她捧在心尖,是無可挑剔的良人。

顧昀站在樹後,隱於黑暗中,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扶在樹上的手,深深的嵌進樹皮裏。

感覺一道滾燙的眼神傾注在自己身上,蕭雲曦抬眸望了望四周,一無所獲,卻在花園轉角處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