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七月流火。
七月廿日,宜嫁娶、祭祀、祈福,忌破土、出行、安葬。
安家大院外,鑼鼓喧天,人聲嘈雜,吵醒了床上安睡的人。
顧安安睜開眼,滿眼都是喜慶到極致的大紅色,俗氣但不討人厭,映得人滿心歡喜。本該是這樣。
房間裏除了她還有個小丫鬟,半跪在她床榻邊,哭喪著臉,半請求半催促地,喊她快點上花轎。
“小姐,你總算醒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小丫鬟看著十三四歲的年紀,眉清目秀臉蛋白嫩,身上穿著淡粉色的衣衫,材質雖非綾羅綢緞,也是上等布料,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丫頭。
再低頭看看自己,哎這低頭的動作怎麼做起來有點艱難?
顧安安一骨碌坐了起來,頭重腳輕差點跌了個跟頭。她晃了晃腦袋,適應頭上的重量,直奔房間中的梳妝台。
坐在那張大銅鏡前一瞧,滿頭的珠翠,估摸著足有兩斤重。演了這麼多次新娘子,她還是第一次做這麼隆重的裝扮。翹起的衣領擦過脖子,因著摩擦傳來不適的疼痛感。顧安安打開最上一顆紐扣,就看見雪白的脖子上一圈青紫的勒痕,用手輕輕一碰就疼得不行。再一抬頭,房梁上掛著被割斷的粗麻繩,這原主剛才做了什麼,不言而喻。
不就是結個婚嗎,至於這麼要死要活的?
不對,也不能這麼說,萬一這是個已經有了意中人的小姐,家裏卻偏要逼著她嫁給一個糟老頭子,父母之命又違抗不得,可不是得尋死麼?
“我要嫁給誰啊?”顧安安一開口,發現那繩子勒到了嗓子,聲音啞得不行,很難聽。
小丫鬟臉上的淚珠還沒擦幹淨,聽她這麼一問,又哭了:“小姐你這是怎麼了?您要嫁的是唐家的公子,唐鈺啊!”她邊哭還邊遞上一杯茶,哽咽著道:“小姐您先潤潤嗓子。”
“你別哭啊,我剛才可能磕到了頭,失憶了。”顧安安一口把茶喝了個幹淨,隨手拿起身邊的紅色手帕要給小丫鬟擦眼淚,小丫鬟躲開了。
小丫鬟十分努力地止住了眼淚,又十分努力地想去理解顧安安的話,瞪著一雙大眼睛,全是茫然。
“就是,我不記得你是誰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你明白嗎?”顧安安隻好又用更加具體的說法解釋了一遍。
這小丫鬟還不算笨,聽了顧安安的話,趕緊給她把人物關係全都梳理了一遍。雖說有點怯懦,但條理清晰,讓顧安安一聽就明白了。
她來到的這個家,家主姓安,名叫安嶽,是一個茶商。在京城雖不能說是數一數二,但家裏吃喝不愁,算是富戶。她是家中長女,名叫安瑾靈,今年十七歲,已然到了婚配的年歲,被許配給她爹一直資助的一個窮書生。
這窮書生祖上也是在朝中為官的。可惜他祖父性子過於剛直,適應不了官場那套曲意逢迎的作風,沒幾年就生病死了。他爹考了幾年功名都沒得中,便跟一個茶樓老板家的女兒成了婚。
茶樓因為經營不善,欠了不少錢,唐鈺的父親想不開就投河了。孤兒寡母很是可憐,得助於安嶽,才還上了債。
安嶽願意幫他們,也是見唐鈺是個讀書的奇才。他不過弱冠便已中了舉,來年要參加會試,很有希望高中。一旦高中,那將來就會入朝為官,她爹琢磨著這麼有前途的年輕人與其便宜了別人家,不如把他牢牢拴在自己家裏,就決定把女兒嫁給他。
但是安瑾靈始終沒看上這個窮小子,說什麼都不願意嫁,一哭二鬧三上吊,什麼法子都使了,一直到出嫁當日,也就是今天,剛才還上吊來著。
“你叫什麼名字?”
“白櫻。”小丫鬟怯生生地回道。
“一直跟著我了?”
“不,不是。之前是白梨姐姐。她前幾天出去給小姐取定製的珠釵,珠釵沒取回來不說,人也不見了。我原是太太房裏的,小姐出嫁不能沒人跟著伺候,這才遣了我來。”白櫻年紀不大,人還算聰明。起碼幾句話間把安家的大體情況都介紹得很清楚。
“哦。”
顧安安不再跟白櫻說話,她端坐在鏡子前,正視鏡中的臉。
十七歲,比她年輕了八歲,皮膚正是嬌嫩得能掐出水來的時候,眼角眉梢都帶著點勾人的弧度,一笑起來更是彎得恰到好處,討人喜歡。好看是好看,就是看著有點妖媚了。她在心裏點評道。
她還是喜歡自己的新娘妝。她是鵝蛋臉,很適合古裝的扮相,五官小巧精致,就算不化妝都要比其他人顯眼。這也是她的問題,她一直被人說演技差,這點她承認。可演技差就算了,偏偏她長得又搶鏡,主角不願意跟她同框,劇組連重要配角都不願意給她,她就隻能自己去搶一些龍套角色。
龍套新娘子她顧安安演了沒有五次也有三次,不是被搶親就是被殺害,反正各種橋段沒一個善終。
比如今天,她應該在花嫁中等著女主找過來,把她拖出來一頓毒打,結果轎子停的時候沒停穩,她整個人沒坐住,身體前傾失去了控製,撲到地上,頭撞上了不知哪兒來的倒黴石頭,再醒過來就到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