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遠鶴有女神,繆存從前並不知道。
他認識駱遠鶴時,駱遠鶴才十八歲,漫長的十一年過去了,繆存在記憶裏搜腸刮肚,始終找不到駱遠鶴任何暗戀誰的證據。
他時常懷疑,駱老師的心裏隻有畫畫。可是原來他其實也是有喜歡的人,而且是喜歡已久,念念不忘。
當他為第二年的告白積蓄勇氣時,駱老師已經在浪漫的巴黎與心上人久別重逢。
魂魄幾乎隨著這句話立刻被抽離出了身體,隻留在燈光下一具失了心的軀幹,大睜著眼空洞地看著駱明翰。
“駱老師……”喉結細微地咽動,繆存吃力地、做夢般地說:“才剛去巴黎一個月。”
“搞藝術的都這樣,”駱明翰輕描淡寫,“情緒到了直接私奔也正常。”
他不是亂說,當年在清華念書時跟央音一搞作曲的學弟交往,結果人在紐約跟流浪歌手跑了,直接公證了,還給他發請柬,給他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他媽的——搞藝術的真他媽操蛋。他一搞金融的,的確不太能理解這類人的激情。
駱明翰不動聲色地覷著,半笑著問:“駱遠鶴談戀愛,你這麼驚訝幹什麼?你暗戀他?”
他當然是開玩笑,繆存卻不由得顫抖了一下,像從一個廢墟般的夢境中被驚醒,繼而一股巨大的痛苦從胃裏直衝而上,他幹嘔了一下,跌跌撞撞地撞開洗手間的門,伏在馬桶上吐了起來。
事件嚴重程度超過駱明翰認知,他怔住,很快地反應過來——
媽的,老頭子不靠譜,給他未來男朋友整食物中毒了。
“我送你去醫院。”他當機立斷,一邊繞回廚房打開冰箱,從裏麵拿出一瓶冷藏水,“漱漱口。”
繆存沒理他,又是一陣驚天東西的幹嘔,扒拉著馬桶蓋的手用力得幾乎扭曲。駱明翰這時候顧不上紳士了,拎著他後領把人提溜起來,手裏抽了兩張紙巾想給他擦嘴,卻發現繆存空洞的眼睛濕得如同哭過。
駱明翰怔了一怔,無奈地用哄人的語氣問:“這麼難受啊?眼淚擦擦。”繼而一手按下衝水按鈕,在抽水聲中,他沉穩地說:“我送你去醫院看看。”
繆存搖搖頭,夢遊似的走了兩步,才像是倏然想起什麼似的,用背影對駱明翰說:“……不用,我睡一覺就好了,是胃病。”
為了證明的確是胃病,他蹲下身,在電視櫃的抽屜裏翻騰了一陣子,找出一板藥,呢喃道:“……吃了就沒事了。”
他的確有慢性胃病,因為三餐不規律且粗糙,畫起畫來廢寢忘食,最嚴重一次胃痙攣,駱遠鶴親自送他去醫院。在窒息的痛中,繆存隻記得自己一直與他緊緊交握的手,而駱老師一直沒有鬆開。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駱遠鶴有了這樣不倫的情感呢?最開始,他是他的駱哥哥,後來成了駱老師,但說到底,是如兄如父如友的救命恩人,是真正改變了繆存一生的人。
如果有人告訴繆存,你這不是愛,隻是一種依賴的移情,繆存會說,你什麼都不懂。
駱明翰眼看著他頭重腳輕地一邊幹吞著藥,一邊走進臥室,摔倒在床上,發出沉悶的一聲咚。
總覺得丟下不管的話,會出人命,但他第二天要出差去上海,一早六點的班機,晚上還有方案要過,實在逗留不得——何況,八字沒一撇的未來小玩物而已,還不至於他為此耽擱工作改變行程。
駱明翰心裏有杆秤,秤砣實實地壓在事業那頭,天王老子來了也別想耽誤他賺錢。
他在繆存的床頭櫃留下水,又細心地幫他設置好明早的鬧鈴,再給他打開空調,調好溫度蓋上被子——仁至義盡了,屬實大善人。
帶上門時,正巧那位歐洲雄風的舍友從樓上下來,兩人麵麵相覷一會兒,駱明翰咳嗽一聲:“他病了,你多注意一點。”
舍友一聳肩:“他經常胃痛,你不必緊張。”
駱明翰鬆了口氣,又鬆了鬆領結,臨走出門了,又折返回來,把自己名片遞給了他:“如果他有什麼需要,隨時給我打電話。”
舍友啪一下壓在了冰箱貼下,“noproblem。”
外麵淒風苦雨,簡直是對駱明翰漫漫追求路的一記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