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媚到時,仍然一付神情落寞的樣子,她穿著一件白衣的長風衣,頭發挽成一個馬尾隨便地紮著,她落座脫下風衣,露出內麵粉黃的高領羊毛衫。一枚銀光閃閃的月牙狀裝飾品掛在高聳的胸前,暗光耀眼。我想如果是邊峰在場一定會用上許多美妙的詞語來形容這個美豔驚人的女子,可是誰會想這個看起來高雅得體的女子竟然會是一個黑道老大的情人呢?後來我果然將她與邊峰引見了一下,從而也引發了一場影響巨大的風波。
她在對麵坐下,暗香浮動,迎麵撲來,我為之氣息,心開始撲撲地跳動,這樣的一個女子真是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魔力。她叫來服務員說了一句什麼英文單詞,服務員應聲退下,不一會兒送上來一杯黃澄澄的東西。我問這是什麼,是果珍嗎。
她笑說這一種西方的雞尾酒,翻譯成中文就是苦澀人生,要不要嚐嚐。
我微微臉紅,說我的人生已經夠苦澀了,我們天天都在品嚐,就不需要了,我還是喝我的這種啤酒好了,來,我敬你趙姐。
我們碰一下杯,我一口而盡,而她則似乎隻是跟那杯苦澀人生接了一個淺吻而已。她說,其實你說話還是挺有哲學的。
我說什麼,什麼學?可別取笑我啊。
她歎息說其實真正的人生哲理都在人們的生活中,而不是在課堂上,也不在什麼教授的嘴中。我想說人生的哲理其實就砍刀中,在人們麵對金錢美女放大的眼珠中。但我說,趙姐,我可不懂這些,你是讀書人可別笑話我這樣的小混混啊。
她格格地笑說其實我以前在雜誌社任職的時候認識了許多所謂文人們,他們也並不比混混高尚多少,一樣的飲食男女,一樣的雞鳴狗盜。而混混中也有講義氣、講道理的好漢。她頓一頓,然後又說,我看你就是一個不錯的人,有膽識、講義氣。
我的臉更紅了,不知是否是酒的原因。我說趙姐你這是誇我哦,我聽著倒是真有幾分飄飄然了。不過,我倒認為,真正的好漢還是梅老大,他可是我們學習的榜樣,像趙姐你這樣的文化人不都跟他是朋友麼。
趙媚一直在把玩著那杯苦澀人生,這時抬起頭來說,肖水生,我是真覺得你投緣才跟你說實話,你不要這樣讚美他,他的為人如何,你日後肯定會清楚的,我——我不過是梅老大眾多玩物中的一個,可能我會比他別的女人特別一些,但是我仍然隻是一個特別一點的玩物而已。
她說著竟然流下眼淚來,然後她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窗外昏濁的夜與速馳而過的車輛,然後又一口把杯中物喝幹,猛烈地咳嗽。
我傻傻地看著她,這個畢業於華中師範大學的高材生的背後又有著怎樣的心酸故事呢?她又是如何投入到梅老大的懷抱中的呢?她和梅老大還保持著怎樣的關係呢?我想,如果邊峰知道這樣的事肯定會整成一篇不錯的小說。然而我知道,生活不是小說,如果是,那麼我們都隻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小人物,冥冥中決定我們命運的不是我們自己,而是那個或者高明或者拙劣的作家,我們的生活與結局如何全看這個王八蛋的心情了。我們有時把這個王八蛋叫做上帝或者是鬼神。
我正胡思亂想時,她又叫了一杯這個玩藝,並點上一根香煙。她又說,其實別看我很是風光,其實我跟一個妓女沒有多大區別,我也是出賣自己換取比較理想的物質生活,不要說那些所謂的文人了,就算是你這樣的小混混隻怕也從心眼中瞧不起我這樣的女人對不對。
我忙說,沒有,絕對沒有,我是打心底中敬重你的。我說得急而亂,仿佛在急於表白什麼,不由心底發虛,臉上出汗。這是我從來就沒有的感覺,此後多年我也再也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哪怕是麵對祝娟也是談笑自若。
那晚我們不停地喝酒,她不再是一個老大的情人,而我也不再是一個小混混,我們如同一對陷入人生困境中的一對男女,喝酒說笑抽煙。然後我們一起離開酒吧,去了附近一個酒店開了房,當我大汗淋漓地高峰跌入穀底時,突然間無邊的落寞潮水般湧來將我淹沒,身體仿佛一根枯敗的稻草慢慢沉入水底,我感覺我要死去。童年的高啟在向輕蔑地我吐口水;胭脂路上幾個小孩圍在一起痛打我;再然後我坐在溫暖地教室中,前排的祝娟突然回眸而笑;我們站在高高的船上一個猛子紮向長江;張華猙獰著臉向我揮起拳頭;我看見血從彭強的頭上湧出;我蹲在監獄中仔細擦洗牆角的馬桶;隔著一張桌子或者是隔著一條河,我看見祝娟的眼睛流出,奇怪地是此時的祝娟還是小時候的那副模樣,曾繼來、邊峰、李鳴、高啟似乎從來就不曾長大過,他們都理小時候的那種模樣在半空中看著我笑,然後他們隱去,笑聲漸息。無限的傷悲湧上心頭,我竟然不可抑製地痛哭聲起來,如同一個委屈的孩子,我知道我很丟臉,但是我就是忍不住想哭,在我25歲的時候,我竟然來生第一次如此痛快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