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梟長鳴。
深穀血場,殘骸茫茫。
凶徒晬顏悅色,掌中瀝血竹管直貫小兒心腹。
舊族末裔唯餘一名老者,眥決切齒:“南宮神翳殺親滅宗不得好死;你認萍生不過是他養的中原狗,他日又待如何?”
“殺親滅宗本是認某的老營生,為惡不悛,殺幾個迂叟是美事也是樂事。若論得趣嘛,黃泉客不如麾下狗,”凶徒戲道,“偷生半刻養風流。”
老者毒入髒腑,恨不能言。零雨漸作,昔日為同族拋至嶺下者,如在眼前。
“長老務須頤養天年,留待他日,為我——”故人道,“開刃試刀。”
而這待試之刀、待開之刃……
中原人魔!
冥冥中,悲憫佛麵隱現鬼蜮,行將噬吞夜下苗土。
老者如見末劫,厲聲長嘯,於快意中氣絕。
認萍生以袖拭淨小兒麵上血汙,款步穿雨,至四方台已四更。
窗側美人秉燭照夜,煙雨輕寒,豔態鬱烈,滔天殘心自縛於宵燭灰灺,招引讎仇於出入生死之際。他參詳千百度,猶以為美人著意誅心,緣他千百度出生入死皆為其所予。
認萍生不急於告事,不更血衣,先發製人:“劇毒在身,三更聽雨,好雅興。”
“等你。”
守夜俗務不合於人,燭照真妄則催人窘惶,問諸方寸竟無不妥寧。認萍生思念一轉,隻問:“我做事,你還信不過?”
衣上血被雨潤得淺微,南宮神翳執袖一握,認萍生了悟,懊悵輕嗽。
“我原本是想親自動手。”
“想也沒處想。舊族血,誰都能取,”認萍生冷冷道,“霑汙你,隻由我來。”
他執半袖殘血抹於唇上,傾身贈施,竊得一脈茶香。壓陣坐纛為他驚擾,不複端潔,離分更見新血,中懷迫脅,燭花倏滅。
“峳族逆亂,歸結是遭那群遺老算計……”認萍生喘喙,定了定神,“你……”
“謀人與為人所謀,同是有心,不問老幼。”皮下脊骨隱隱顫索,如凶鳶折首。十指平素研揣百毒,而今研揣的是汗濕白發與謅謊喉舌。“此事已畢,下一著,該在中州了。”
認萍生據津扼要,樂極而恍恍,卉翕穩平方暢快道:“早幾月更好。”他莞爾。“手癢啊。”
恍恍與樂極深埋清冷餘味,又似鬱鬱血氣。他尋得一處安適頓舍,偎傍美人肩井,懷思殺生之遠謨。
驚蟄騰逴,鬼入西苗。蚖蛇跌蹉,酥雨虛囂。
荒陬澍霖,穿金貫麵,如秋氣之搊殺。
惡鬼浮於屍海,冷血洗劍半截,熱血壅於肝膈,隱默而熇熇。
時近白晝,雨陣息止,穹冥縹青而微寒。四野莽蕩,百裏空闃。
阱獸自秘域而來,既聞長衣曳地之息響,止於身畔。
“入我西苗,非生即死。”他的王說,“盡己所能,自取生路。”
閻浮如芥,含靈兟兟,方生方死而已。
——
西苗居圉,五方雜厝,各事其神,無有權首。節變歲移,諸族陵夷,而翳流黑派浸盛。初,黑派興於嶺嶂,居期年,徒眾布濩於苗地,聲聞遐邇。門人嫻習蠱道,使令虺豺,常民莫不悚懼。遂經略西土,羈縻所及,囊吞邊野。中州驚駭,晝警夕惕,以為蠱蛔。
時當春杪,暑熱已至。穹蒼黢黑,鄣隱幽澗巒穀,儼如覆甕炎爐。黑派一處要地便匿於山影之中,名喚天之界限,東麵眙視,雉堞瞭樓亦如峰脅小物。
是時,議事堂內人可百數,分立石台之下,台上石座一方,固為虛席,猶然睥睨。
鷞鳩或時越嶺,淒鳴盤踅,聞之驚心。台下人影幢幢,低語竊竊,皆於一人入內後息止。
來者步上高台,凡其所至,庭燎灼爍。
“恭迎教主!”
“迎教主!”
“免虛禮。側聞江南之謀形格勢禁,願知其詳。”
座上人尚無怪責之意,主事者慚容已露,出列引咎:“是陋才治下不嚴,豎子不知規矩,竟私自處置藥人屍首,忠烈王府中食客大肆追查,我等受其掣肘,辦事不力,任憑教主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