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裏的夜晚，寂靜無聲，隻有零星的狗吠時不時打破夜晚的寧靜。而今年卻不同，因為唐曦顏走丟的事情，蔣玉蘭和唐漢生每每在這樣的夜晚爭吵不休。
隔壁，蔣玉蘭和唐漢生兩個人又吵了起來，這種爭吵已經持續了有一段時間了。唐漢新在自家的屋裏聽得一陣清楚一陣模糊的，怎麼也睡不著，輾轉反側。
唐漢新的這一輩子，是瀟灑自如的，在別人眼中，他富有自由，日子過得有聲有色，當然，在唐曦顏看來，也是如此。
隻是，很多人都不知道，唐漢新心裏，其實有一個梗，這輩子都過不去的梗。
他唐漢新善良嗎？善良對吧？不然他怎麼會對永勝家的孩子好？怎麼會不再當一個一毛不拔的商人，將自家鋪子裏的衣服給唐永勝的娃穿？他自認為，自己不會像蔣玉蘭那樣，對待自己的兒媳婦兒……假如自己有個兒媳婦兒的話。
唐漢新這樣想著，嘴角勾出一抹笑容，小眼睛都眯了起來，可也隻是一瞬間，他臉上的表情就變了。
他沒有兒媳婦兒，也不會有，就算是有了，也隻是為了給他養老而已，繼子就是繼子，和他半毛錢的血緣關係都不會有。
唐漢新拉了拉被子，把自己裹了起來，整個人縮在火熱的炕上。他感覺到這個冬天突然變得出奇的冷。
他本來是應該有個孩子的，應該有個家的……像樣的家，不是現在這樣的。
很多人都知道，他老婆死了。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唐漢新的老婆，那個二十幾年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如今是別人家的媳婦兒，如今也已經給別人家生了好幾個娃，如今過上了她曾經想要的生活……
他記得那時候，她的眼睛裏蓄滿淚水，跪在他的腳下乞求他的樣子，那樣楚楚可憐，那樣叫人心碎……
可他當年，怎麼就沒有發覺呢？
他是善良的，他絕對不狠心……
唐漢新在心裏如此安慰自己。
可是為何，他打了她？她踢了她？她幾乎毀了她？他親自打掉了自己的孩子？為何……這一切究竟是為何？
唐漢新隻覺得眼前被一片血色掩埋了，從她身體裏流出的鮮血，仿佛是一片河流一般，淹沒了他腳下的土地，也掩埋了他頭頂的天空，他不敢想象，那汩汩的血流裏麵，還帶著他的孩子破碎的骨肉……
唐漢新覺得自己頭疼欲裂，無處訴說，他苦惱的抱起了自己的額頭。
隔壁，蔣玉蘭和唐漢生的吵架聲依舊此起彼伏，他再也聽不清楚。
他的秘密，瞞住了所有人，卻時常刺破他的生活富足充盈的外表，叫他生不如死。
在他看來，他二哥唐漢生就是個悲劇，可這樣的時候，他怎麼偶爾也用同樣的眼光看待自己？
這樣的時候，唐漢新的思維是混亂的，就像是得了失心瘋的狼狗一般，骨子裏的狠戾和現實中的絕望一起咆哮著，掩埋他所有的理智。
夜晚趨於寧謐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了。
農曆十二月二十四，小年。
大山裏的太陽蓬勃而出，透明的玻璃色冰冷而尖銳。
短短兩個月時間裏，唐漢生似乎老了許多，比平常更加寡言少語，麵帶土色，此刻正坐在屋簷下，對著太陽卷了旱煙，無聲無息的抽著。
除了晚上吵架的時候，蔣玉蘭幾乎已經忘記了唐曦顏和唐曦顏失蹤的事情，無聲的歲月中，一切皆有淡化的可能，這件事情，淡化的分外快一些。
通過龍天宇將話帶給老大之後，她感覺自己解脫了，一下子心裏反倒輕鬆了起來，就仿佛這個家裏從來不曾有過那個五歲的娃，自己從來不曾有過那麼一個孫子似的。
“老二，趕緊起來，掃房了，四處都是煙灰串子，看著都晦氣，趕緊掃了好過年。”蔣玉蘭今兒起來的比較早，她已經把院子掃幹淨了。白梅珍走了之後，這些活計她慢慢的也就習慣了，現在看起來倒也像模像樣的。
她身上穿著淺藍色花布的襖，樣式很新潮，是用半袋子麥子換的，當時還和唐漢生吵了一架。這件襖子她寶貝的緊，每次掃完院子之後，她都要拍拍上麵的土，生怕棉花裏蓄了黃土。
此時此刻，她正精心的清理著自己的衣服，趴在老二的門口叫喚著，聲音分外柔和，隻有在唐熙遠跟前，她才會流露出這樣母性的一麵，至於為什麼則沒有人知道，自始至終都是一個謎。
又催了幾次之後，唐熙遠迷迷糊糊的出來了，兩人拿著掃帚去掃了房，唐熙遠便回了自己屋裏繼續睡覺，蔣玉蘭則清理落滿了灰塵的櫃子桌子之類，怎麼都覺著沒了白梅珍礙眼的屋裏，看起來著實不錯，不覺之間心情好了起來，那種主人翁的感覺，著實是奇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