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貼在我右頰的掌心,又再次溫熱地在我的肌膚上燃燒起來。她手心的溫度,已經在我的心髒裏,生根發芽。
她身上的香味,好似白蘭花的氣息,青澀而幽暗。
她對我說,我明天再來哦,小弟弟。
這個幽深的宮廷之中,唯有她的笑容,像被關在籠中的蝴蝶,美麗溫柔,不帶任何危險。
我從偏門跑了出去。狂奔過無數慘白的宮燈,奔過無數枯瘦的竹子,風像刀子一樣從我身上一掠而過,二月,幾乎凍到皮開肉綻。
子時還沒有到。我在高台上等待她。
這樣冷,我好想要一點點溫暖的東西,就像她手心的那些夏天的溫度。
還有,像籠子裏的蝴蝶,安全,又貼近。
銀漢迢迢。
在高處看,最是清楚,可也最不勝寒。
似乎全天下的風都聚在這裏,我穿著薄薄的單衣,從被窩裏跑出來,等待她的到來。
可也許我並不是在等待她的到來,我也許隻是厭惡延慶殿太過窒悶的空氣,也許隻是不想看見那些龍蛇。
也許,隻是想擺脫那即將從最高處墜落的恐懼感。
抱著自己的膝,我坐在步天台的亂風中。
整個天空緩慢地鬥轉星移,所有的星宿都冷淡地在我頭頂上旋轉。
冷得連發抖也停止了,隻是覺得那寒意從四肢百骸鑽進去,像在裏麵紮根一樣,一層一層深到骨髓裏麵去。到最後那些寒冷擠滿了全部的血肉,就不覺得寒冷了,隻覺得融融一片。
直到子時過去,長河漸落,天邊幽藍。
她沒有出現。
她明明說要來的。
原來她也在騙我。
好像她的膝蓋狠狠撞到我的時候那樣,疼痛至極。但這次卻不是右肋,而是心脈那一塊。
天色大亮。
我想要起來,手腳卻僵硬了,一時跌在地上。
身後有人默默把我抱起來,給我包上錦被。
原來是伯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到的。
他已經準備好熱水。我僵直的手指觸到溫水的瞬間,血液像從凝固中融化一般,開始在我的全身流動起來。
意識清醒過來,我這才明明白白知道,那個笑得溫暖的女孩子騙了我。她沒有來。
聽到外麵的宮女在偷偷議論,太後賜了壺酒給淑妃身邊的老內侍。
我甚至連眼睛都沒有抬。
好像已經凍麻木了,甚至連他小時候給我掏蛐蛐時,那些粘在他下巴上的泥都已經忘記了。
那年三月庚寅,我初禦崇德殿,母後設幄次於承明殿,垂簾以見輔臣。
八月乙巳,母後同禦承明殿垂簾決事。
十月己酉,安葬先皇於永定陵。詔中外避皇太後父諱。
十月己未,祔父皇神主於太廟,廟號為真宗皇帝。
就是在那個月,眾人口中出現已久的郭青宜正式進宮了。
她比我大四個月,即使在低著頭向我走來時,也有一種抬著下巴看人的感覺。
我向她看了一眼,看到她頭上冠飾為九翬、四鳳,就放了心。這是妃子之製,看來母後沒有現在就立她為後的打算。至於她的臉,我沒有瞧清楚就把眼睛轉回來了。
向太廟裏的祖先行禮時,我暗暗慶幸。
我朝帝王每月在皇後宮中時間若太少,身邊內侍客使就會提醒著去皇後宮中。我才不要每個月用那麼多時間在這樣一個陌生女人那裏睡覺。
一年很快就過去了。
我以為再也不會看見那個奇怪的女子,我也沒想再看見她。
我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習慣了任何事情都往右一看。
仿佛母後隨時垂著簾幕在我的右邊。
我以為自己的人生順理成章就會延續,再沒有任何突兀的事情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