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喪個臉做什麼,不是去當貴妃麼?”
月色清冷,涼涼灑灑透入繪著海棠春晚的紗質屏風,卷起地麵上如雲霧飄渺四處易散的梨味沉香,波光粼粼。清甜的味道不同於禮佛之人所用的檀香那樣厚重,沾染在衣擺上隨風而動散出淡淡的閑適。
開口的女子容貌明淨清澈,優越的下頜劃出恰到好處的距離感,一雙明眸璀璨若星河鷺起,眉宇間淡淡的煩緒也平添了許多讓人心顫的脆弱易碎。
可美人不可貌相,她一開口就粉碎了那不染世俗的仙人之姿:“那可是皇帝的妾誒,有錢拿的好不好!到時候吹吹枕邊風什麼的你不就加官晉爵了嗎老頭!”
若是旁人見了這幅場麵,估計肝都會疼地發抖,想象一下突然見到夢幻中的美好神女出現在鬧市中,沒有來得及同她問好就見到她大大咧咧毫無儀態地走向一個早點攤,一本正經地要了兩個燒餅,還是椒鹽的。
聽到了嗎,泡影破裂後心碎的聲音。
屋內其他兩人卻毫無波瀾,都對這樣的場麵並不意外,好像早已習慣了秋儀頂著一張傾國傾城的容貌去說些連販夫走卒都羞於出口的言論。
他們隻是沉默著,神色無比凝重。
秋家男子世代入朝為官,以“清廉慎獨”為家訓。幾代人兢兢業業,直到秋父三年前興修水利有功,才晉了個通政司參議的正五品文職。在遍地高門的京中連新貴都算不得,難怪叫人如此欺負——
“是為父對不住你…”秋大人年過不惑,自以為在朝堂奉獻了半生,卻沒想到自己亡妻留下的唯一一個女兒要承受這樣的磨難。
皇帝已過古稀之年,哪裏還能再娶。說是選妃,不過是選了一個家世背景清白,母家卻沒有勢力不能反抗的女子進宮衝喜。若是皇帝一旦沒能挺過去,等待這個女子的就是一個慷慨的二選一。
毒酒,還是白綾?
秋父早年為了考取功名,在私塾吃了不少的苦頭,全靠妻子操持家事料理一切。他心中感念,走上仕途後包攬了家中的大小事宜,讓夫人安心修養。
在秋儀母親走後,他也從未納妾續弦,對夫人留下的一兒一女視若珍寶。
秋翰在不日前中了探花,一向是嚴父的秋大人雖然口頭上沒有什麼表示,但是於深夜喝的酩酊大醉,哭著跑到城郊夫人的沉睡之地磕了幾個響頭,念叨著“這麼多年終於教養他們成人,不辜負你的心血”。
可是這還沒出三五個月,一紙明黃的詔書就把他們唯一的小女兒召進了宮,給一個年紀能做她祖父的人當小妾。
秋大人如何不怒,如何不怨?
都說長兄如父,秋翰一定是那個最為寵溺女兒的父親,他此刻已經被怒火衝昏了理智:“這官我不做也罷,此刻距離天亮還有三個時辰,我將皇上賜予我的印掛在門前,我們一家出城去!”
“出城?”美人好像聽到了什麼有趣的笑話一樣,笑的前仰後合,“我們能跑幾天?三天,十天,半個月。被抓到了之後會怎樣?你死,我死,老頭子也會死。”
她很嚴肅地扳起一張小臉,“眼下之際,隻有一個辦法了。”
秋翰知道她一向言語不靠譜,但是還是升起一個微弱的希望,詢問道:“什麼?”
“拉住我的手。”
男人不明所以地伸出手,和妹妹的手交叉握在一起,她一雙眼睛真誠地看向自己,溫柔堅定地說:“讓我們共同祈禱,他今晚就死。”
秋翰被她死到臨頭還這麼沒正形的態度弄的又生氣又無奈,默默後退痛苦地捂住臉。秋大人站在不遠處的桌旁,眼中已經有了淚水。
秋儀深吸一口氣:“好啦,既然沒有辦法抗旨,你們就每天燒香拜佛祈禱那個老妖怪多活幾日,畢竟他的命就是我的命。”她昨日才得到消息,今日就要在此安慰父兄。
秋家的兩個男人還想囑咐些什麼,宮裏的教引嬤嬤已經等不及了,在門外輕輕催促。
美人一把扯過一塊紅布蓋在腦袋上,她的聲音透過布料有些悶悶的:“人要真想活,總是有法子的。”
這個貴妃本也有名無實,隻是給秋家讓女兒送死的補償,按照規格禮數還是妾,本不能用大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