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山寺香火鼎盛。
此處名為法空寺,意喻萬法皆空。
諷刺的是,世人不解其意,最喜來此處求法問佛。
從山門一直延伸到半山腰,無數虔誠的善男信女,朝著供奉佛像的大殿走去。
長長的青石台階,猶如一道天梯,登向佛前恭肅處。
從半山腰再延伸到山頂,便是滿眼盛開的桃花,色若水墨點染。
其中錯落分布著山寺中的房舍,掩映在桃花叢中,別有一番雅意。
靠近山頂的地方,三五間禪房相連,圍合成一個小小的院子。
一樹落花下,一個須眉皆白的老僧,慢騰騰地飲著茶。
一陣風拂過,一片桃花瓣落在他杯中。
老僧像是沒看到似的,仍舊輕啜了一口,隻覺得餘香滿頰。
“山寺桃花又盛,算算時日,你已入山三年了。”
他慢慢放下了茶杯,滄桑的目光,投向坐在石桌對麵的人。
那是一位身著青衣的年輕公子,麵龐遮擋在桃花斜逸的枝頭後,隻露出一方線條精致的下頜。
脊背挺直如竹,隻露出一手,隨意搭在桌上。
那骨節勻淨的手,手指白皙修長,似不染塵埃的脫俗。
他在石桌上輕叩兩下,指間微微的檀香氣息溢出。
混著桃花的甜香,意外地融洽。
在老僧的注視之下,他緩緩開口。
“三年,時機已經到了。三年前我在樹下埋的桃花酒,今日可以與大師開啟同飲了。”
老僧握著茶杯的手,忽然一滯。
“你,果然做了那件事麼?”
年輕公子靜默了良久,而後緩緩起身,走到了桃樹根下。
他身形一動,俊美如玉的麵容便露了出來。
眉眼如畫,鬢若刀裁,一身清淨明朗的書卷氣。
老僧長歎了一口氣。
“既然你心中仇恨已了,心結總該解了,該回丞相府了吧?”
他充耳不聞,隻是俯下身去,隨手撿了一根樹枝,掘起了樹下鬆軟的泥土。
老僧又道:“前幾日,商相爺親自上山,找過貧僧了。山寺石階陡峭,他年事已高。一級一級親自登上,竟沒有讓人以攆轎相送。”
年輕公子聽到此處,手上微微一頓。
他想起的是,他那年老的父親,腿上患有寒疾。
春寒料峭,他是本不該出門的。
然他終是無言,很快又繼續了動作。
不多深時,樹枝碰到了什麼,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一個酒壇露出了土,他伸手拂拭去上麵的枯枝腐葉,將小小的酒壇抱了出來。
“三年深藏,酒香已成。大師,這樣的美酒,何必說些擾亂人心的話,掃了雅興?”
老僧微微點了點頭,不再開口。
酒壇開啟,桃花盛放之時未及盡顯的香氣,被密封在酒壇之中。
三年後這一開啟,喧喧嚷嚷地竟相跳出,是迫不及待的一飛衝天。
老僧嗅見那酒香,花白的胡須一動,忽然變作一個笑容。
他似乎明白了。
自己的勸說不過是多餘,在那年輕公子的心中,早就有了計較。
否則今日這壇酒,是開不起來了。
琥珀色的酒液倒在杯中,許是分量太過沉重,不敢輕易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