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郊,有人在斷崖邊上,揚起一捧紙錢。
他長身玉立,天水青色的背影,仿佛和天地融在一處。
孔武高大的男子半蹲在地上,就著一個土坑燒紙,邊燒邊碎碎念叨。
“小皇子,你走好。戰亂未平,你來到這個世界也不會好過的。不如晚些時候再來,晚些時候再來……”
崖邊的男子聽見三叔殷切的聲音,慢慢轉過頭來。
正是商不換。
他徐徐走來,和三叔一樣半蹲在地上,將兩張紙錢投入土坑之中。
“我知道你是無辜的,但隻希望,若你有冤仇盡管找我。若天地神明有惡報,盡管報在我商不換的身上,不要牽連無辜的人。”
“大公子,你這說的是什麼話?”
三叔知道他是不想報應落在莊婉儀和小安方身上,可這件事……怎麼也不能全怪他啊!
“是陳皇後要害文妃肚子裏的小皇子,您頂多是知道卻沒有阻止罷了。要報應也應該報應在陳皇後身上,她是小皇子的嫡母,卻如此用心歹毒!”
“我不僅僅是知情者,也是推動者。”
商不換淡淡說著,將紙錢慢慢投進土坑,目光被火光映得不真切。
他想讓文妃腹中的小皇子死,這是他最真實的想法。
隻有小皇子死了,嶽連錚的籌碼才能更少一些,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可能,才能徹底斷絕。
聖上不該有繼承者,他的江山,本就是竊取來的,憑什麼留給他的子嗣繼承?
隻有聖上無後,廷哥兒才能更加順利地奪回皇位。
“大公子,您……”
三叔歎了一口氣,“如果大奶奶知道,她也一定不會責怪你的。”
他們剛剛有了健康活潑的小安方,心中為人父母的惻隱之心,都不會讓他們願意去做殺害未出生的孩子的事。
所以商不換如此自責。
他不殺伯仁,伯仁因他而死。
“這件事不要告訴婉儀,我不想讓她和我一樣自責。她剛剛生產,正是脆弱的時候。”
商不換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紙屑,看著紙錢揚起高高的火,像要吞噬他的袍角。
“大公子,放心。”
三叔不是個多嘴的人,他自然可以放心。
看著火光漸漸熄滅,三叔用木鏟刨沙蓋住冰冷的灰燼,二人策馬回到長安。
莊婉儀才從睡夢中醒來,便叫商不換一身衣冠整齊,坐在床邊看著他。
瞧他這副樣子,是已經從外麵回來一趟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你什麼時候醒的?怎麼也不叫我,這都什麼時辰了。”
“還不晚,你可以再睡一會兒。父親都說讓你好好休息,不必過於在意繁文縟節,養好了身子,將來才能給小安方添個乖巧可愛的小妹妹。”
這府裏的大家長都這麼說了,莊婉儀便是睡到日上三竿,也沒有人敢置喙。
她慢慢直起身子,商不換見狀伸手扶她,湊近的時候,莊婉儀鼻翼翕動。
他身上有煙火氣味。
商不換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隨手抓了兩個大引枕墊在她身後,站起來道:“我回來忘了換衣裳了,隻怕身上髒,你等我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