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城過後數十裏都再無人煙,這倒是件好事,否則怕是周邊也要波及,死人隻會更多。
等到終於遇到了人家,楊戩本想進去討口吃的,卻見門戶大開,屍腐味道充斥了不大的籬笆院。
院子裏臥了隻四肢細長的黑犬,任蚊蠅在周身亂舞,卻連頭也不擺一下,楊戩猜它也死了。
他進了院,而後進了屋,果真見一家三口死在床上,屍身上皆是膿瘡。
屋裏牆壁上掛了張弓和幾張獸皮,看樣子是個獵戶,應是來往城中販賣時染上的病,回來後傳染給妻兒,一家三口死在這寂靜之地。
屋中倒是還有些不曾發黴的吃食,但楊戩不敢吃,道袍能從外部阻住疫病,使他免受侵害,吃進了肚子裏的怕是不行。
不過這裏既然有獵戶居住,想必是處極佳的捕獵之地,弄些吃的應該不難。
他摘了弓,尋到了箭囊,一同背在身上,又去屋外抱了些柴堆在屋門口,想了想,又進屋去,抱了油壇出來,將油撒在柴上,放了把火。
其實也不是不能給人收屍,畢竟收屍這活一回生二回熟了,他還挺有經驗的,但就像羅宣說的,若有人路過,沾染了疫病傳出去,隻會死更多的人。
不如一把火燒了幹淨。
火燒起來,楊戩轉身往院外走,路過那黑犬旁,聽見了一聲小小的犬吠。
他一向耳聰目明,絕不可能聽錯,於是以為那黑犬還活著,便走了過去。
黑犬確是死了,但身子下還壓著一窩崽子,楊戩挨個摸過去,皆是軀體冰涼,唯有一隻還帶著些熱乎氣兒。
楊戩伸手戳了戳它,毫無反應。
楊戩伸手將它捉起,仍是沒有反應。
楊戩掐了下它尾巴尖,狗崽兒這才奶聲奶氣的叫了一聲,夾著尾巴哆嗦起來,隻是眼睛還閉著。
剛剛果然是在裝死,楊戩唇角微揚,戳了戳它腦門兒:“還挺聰明的。”
狗崽兒仍是雙眼緊閉著裝死,楊戩輕笑,也不再逗它,拎著它後頸出了院子,尋了個幹淨處坐下,念起了往生咒。
往生咒是市集上有人支了攤子賣的,楊戩翻了幾頁,記了個七七八八,遇到白事上門去念,能蹭一頓飯。
不知真假,不知正宗不正宗,隻當正宗的念了。
狗崽兒就被他放在一旁,沒過一會兒,悄悄地睜了眼,賊兮兮看了他一眼,見自己未被注意,立刻邁著著還沒長開的四隻小腿兒飛快往院中爬去。
楊戩伸手一捉,又把它撈回來,拎至眼前,這下終於四目相對。
“汪!”狗崽兒吠了一聲,呲著小白牙,自以為很凶。
楊戩從前愛爬未婚妻牆頭,是被未來老丈人縱狗追咬慣了的,連惡犬都能戲耍一番,哪裏會怕它,屈起一指彈了它腦門兒一下,道:“不許凶我。”
狗崽兒受了委屈,蹬著腿掙紮起來,不住嚎叫,一聲一聲。
楊戩竟詭異的明白了它的意思,心中頓時像是被噎住了什麼一樣,有些發酸。
“別叫了,你母親死了。”它不會來救你的。
楊戩把狗崽兒抱在了懷裏,狗崽兒在他臂彎中也不老實,小爪子扒著他胳膊朝外瞅,茫然的看著眼前火海。
“走了。”楊戩道。
對他來說,能救一個算一個了。
狗崽兒在他懷裏邊拱邊哼哼,楊戩是個沒什麼耐性的人,很快就煩了,拎著它放在地上。
“自己走。”
它先是愣住,而後邁著小步子歡快的往籬笆院跑去,那裏有它的娘和兄弟姐妹,還有三個對它挺溫柔的人,他們已經睡了很久了,現在說不定已經醒了。
火已經在院子裏蔓延開,狗崽兒尚不知火焰的厲害,一頭紮進去,很快尖叫著跑出來,在地上打了個滾,凶巴巴的衝著火海叫了兩聲。
楊戩又一次心軟,走過去,蹲下/身子摸著它額頭上被燒焦了的小絨毛,輕聲道:“他們都死了,你跟我走吧。”
而後他就開始覺得自己有病,荒山野嶺的蹲在這兒和一隻狗聊天。
沒有狗是不喜歡被人撫摸的,狗崽兒蹭蹭他的手,搖了搖尾巴。
楊戩被取悅,再一次抱起了它。
一陣風輕輕吹過,繞著他,很溫柔。
狗崽兒在他懷裏突然豎起了耳朵,對著空氣吠了一聲,尾巴幾乎搖斷。
楊戩停下來,看著它。
“是你娘嗎?”
狗崽兒不理他,在他懷裏奶聲奶氣叫著,而後忽然停住,似是疑惑的叫了兩聲,四處嗅了嗅,最後鑽進他懷裏嗚咽起來。
“我會照顧好它的。”楊戩道。
風停了,林中隱隱傳來幾聲犬吠,而後,安靜下來。
“你娘記掛著你呢。”
楊戩揉了揉狗崽兒腦袋,它一動不動,顯然心情低落。
楊戩很理解這種感覺。
沒有人比他更理解失去一切的感覺了。
太陽落山前他射殺了一隻兔子,在林中生了火,飽餐了一頓,又給狗崽兒搗了些肉糜。
它狀態不佳,吃的很少,楊戩慣不會安慰人,更別說安慰犬了,能做的也就隻有摸摸它,夜裏把它圈在懷裏睡覺。
狗崽兒早已對他放下了戒心,緊緊依偎著他。
這種感覺楊戩想起帶著楊嬋奔波的那些日子,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又擁有了可以保護,並與之相依為命的人,不,是狗。
都一樣,總之是有了可以保護的東西。
人活著總要保護著什麼,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存在似乎還還有些意義,有個生命依賴著他,這讓他不再顯得那麼一無是處。
桃木劍上的血色悄悄退去了幾分,楊戩並沒有注意到,他隻注意到今日坐禪吐納要比往日順暢,體內濁氣少了許多。
後來師父與他講道,講“道心”,他方才意識到自己自己這一生,或許就是為了守護與責任而生的。
當然這都是以後的事了,現在的他連“道”的門檻也未觸到。
早起時狗崽兒依舊精神不振,懨懨的,不但不吃東西,連水也不喝。
楊戩拎起它,好好訓斥了一頓,教育它生命可貴,被它一個噴嚏打在臉上,才意識到它可能病了。
起初楊戩隻以為它受了風,便將它揣在了懷裏趕路,又過了兩天發現情況不對,它毛禿了一大塊,生了瘡,有些化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