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路歇爾不太會給人染頭發。
他是錦衣玉食的大少爺,連早餐都要女仆們端到床上去吃,又怎麼可能幫一個孩子染發?
於是他隻能笨手笨腳地摁著文森特,好幾次都把染料水直接潑進了文森特的眼睛裏。
最後還是安娜看不下去,她推開了路歇爾,開始給這個孩子染發。
路歇爾看著她的動作,饒有興致道:“我不知道你還會染發。”
安娜白了他一眼:“不然呢?等你笨手笨腳地染出一頭花頭發,然後被人看穿謊言,大家一起上絞刑架嗎?”
她又頓了一下:“從前我還在念書的時候,經常會染了頭發跑出去玩,不然修女嬤嬤會告我的狀。”
安娜的紅發太顯眼了,會一下子就被發現的。
路歇爾看上去有些驚訝:“我還以為你很喜歡念書。”
他的驚訝不是假的。
因為安娜有一間很大的書房,這是她央求了奧蘭多公爵好久才得到的,裏麵堆放著各國名人的小說、傳記、詩集和一些珍貴的手抄本。
安娜輕嗤了一聲:“教會學校教我的都是一些針線活、禮儀、規矩還有虔誠地信仰神明,你覺得我會對這樣的念書感興趣?”
要知道她書房裏珍藏的都是星空、大海、誌趣神怪和長篇小說。
路歇爾看上去更驚訝了:“我還以為你是個虔誠的信徒。”
要知道這女人每天都要定時定點地向神明禱告,她把神明當個日用品似的掛在嘴邊,一天不念個三遍以上就渾身難受。
安娜哼道:“因為那些不信仰神明的人和同情白發種的人都已經被殺頭了。”
路歇爾終於恍然:“我倒是忘了,你是個貪生怕死的人。”
“貪生怕死?”安娜玩味地笑了,“我很好奇,這世間竟然有不怕死的人麼?”
“你倒是很誠實。”路歇爾讚同地點點頭,“盡管你是個貪慕虛榮、貪生怕死的女人。”
安娜沒有為他的形容而感到生氣:“我隻是比你們更直觀地直麵了我的欲望。”
她說完,就放開了摁在文森特腦袋上的手。
“你該去拿點藥來處理一下,這孩子的頭上搞不好有虱子。”
現在的文森特已經不再是白頭發,他被安娜染成了和奧蘭多家族一樣的金發。
配上那雙紫瑩瑩的眼睛,誰都會說這就是奧蘭多家的種,證據確鑿。
路歇爾讚同地點了點頭:“我還應該給他取個名字,你覺得呢,孩子?”
文森特小聲道:“夫人給了我一個名字,叫文森特。”
路歇爾有一瞬間愣了一下。
他看向安娜,後者正在甩著濕淋淋的手,麵無表情。
“這個名字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嗎?”他問。
安娜說:“沒什麼特別的含義,就是個普通的名字,如果你覺得不好,那麼可以重新換一個。”
路歇爾好脾氣地笑了:“那我覺得這個名字沒什麼不好的,挺好的,從今天起,你就是文森特·奧蘭多了。”
葬禮過後就是冷餐會。
雪白的桌布上堆疊著同樣顏色的花朵,餐具也是同色調,配著銀慘慘的刀叉,令人一看就倒盡了胃口。
這個時候當然不可能有大魚大肉。
安娜已經下定決心在冷餐會上一口不吃,把好胃口全都留到空無一人的晚上,吃一頓熱乎乎的大餐。
現在所有人都穿著黑色的禮服在大廳走來走去,葬禮已經結束,遠方響起的鍾聲代表著告別,亦是讓人們放下悲傷。
鍾聲是開篇的序曲,也是結尾的終章。
此時親朋好友都彙聚一堂,把文森特推出去應該是最好的時刻。
安娜心知肚明,貴族之間沒有真正的親情,他們隻是因為血統、身份和利益結合在一起,如有必要,近親結婚也不是不可以。
她捏著一根銀湯勺敲響了杯子,示意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身上。
等到整個大廳都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
安娜這才強忍著悲痛開口:“諸位,我有要事告知大家……”
但她的話沒說完,就重新掩麵哭泣了起來。
路歇爾不得不上前一步,環顧周圍,和顏悅色道:“各位,我們有重要的消息宣布!”
他說完,將站在他身後、已經換上禮服和皮鞋的文森特推了出去。
有不少人驚呼了起來。
但更多的人則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美貌稚嫩的孩子。
他們的目光太過露骨,讓安娜看著有些不舒服,她暗暗地翻了一個白眼,繼續捂著臉假裝哭泣。
比起安娜,路歇爾顯然不擅長撒謊,親哥哥去世了,別說眼淚,他連悲傷的表情都做得適得其反。
也是,他本來就是個紈絝子弟,和兩個專注經營家族生意的兄弟不一樣,隻知道吃喝玩樂,親情關係也淡薄得很。
於是他隻好整肅了表情,代替“悲痛的安娜”向各位來賓宣布了這個消息。
“我的哥哥正值壯年,卻不幸溺水身亡,安娜和哥哥結婚的時間又太過短暫,連孩子都沒有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