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蹤(1 / 3)

第一章失蹤

傳說八婆的丈夫李長安是一個被解放軍鎮壓了的“刀客”,就是亂世中的“職業殺手”。那“刀客”在村莊中央蓋了三進的房子兩處,中間有個月亮門連著。

八婆是刀客李長安的八姨太。

我見到八婆的時候,她已經老了,還纏著腳,瘦小幹癟,伶仃孤苦,獨居在村莊外的一間窯洞裏。她丈夫修築的房子是用大塊青石做成的,有很粗的木柱。除了一處做了村裏的學校外,另外的房屋被所謂的三家“貧下中農”居住著,我在那個小學上了三年,之後的二十多年間,親眼見到占住了八婆房屋的三家人的破敗,之後想方設法離開了那些廣宇高廈。多年後,我經常在夢裏遠望那些方方正正的大塊青石,那些漆黑的木柱,那些泛著詭異色彩的青磚建築,以及那些讓我內心充盈了畏懼的三進房屋建築群。

和八婆的第一次接觸是個冬天,很冷很冷的一個冬天,一連下了好多天的雪。

雖然有厚厚的積雪,但地麵上還是結冰了,我們上學的路上摔倒了好幾個小夥伴。大家每人都抱著從家裏帶來的柴火,穿著厚厚的棉衣、還有人戴著那種叫做“火車頭”的帽子,歪歪扭扭的往學校走。學校的外邊是條大路,轉過了那三家的建築群就是一個坡,坡的中間有條羊腸小道,迤邐歪斜地通往溝底的一個水庫,據說水庫裏淹死過好幾個人。同學們走到那裏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就連平時膽子最大、最頑皮的康耀傑也是摒神凝氣大瞪著眼睛盯著地麵飛快的跑過去,在半腰的地方身子一抖,懷裏抱著的棉花梗柴散落了好多根。

曹偉周和康耀傑的個頭差不多,時不時的總和康耀傑打上一架。這天正好看到了康耀傑的狼狽樣,不免在坡下麵誇張的大聲譏笑。康耀傑三兩步跑到學校門口,將烤火用的棉花梗放在廊下,冒雪跑了回來,站在坡上,用手指了曹偉周,怒睜雙目口中罵道:“強勁員外,蛤蟆賴!”這些話平時隻要在曹偉周麵前一講他就會急,康耀傑那是故意挑釁了。

這時已經圍了好多的同學了,那些看到康耀傑怒氣衝衝奔跑到坡跟前的梁穎媛、王敏、曹正渠等早好奇得跟過去了,大家鴉雀無聲地站著觀戰,既不參戰也不規勸。

曹偉周果然就一把擲了柴草,隻剩下一根拇指粗的木棍,戟指康耀傑:“你要不是我兒子,你就再說一遍”

康耀傑隨手從身邊同學懷裏抽了一把棉花梗,冷冷的說了句:“叫你看看穆桂英下山了”衝著曹偉周飛身衝去。

曹偉周揮舞了木棍棍哬哬叫著往上跑,兩人霎時就扭打在一起,在雪地上滾來滾去的。

我那時是班長,正在教室裏,被老師叫著跑到了現場。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老師來了!”

兩個人一下鬆了手,站了起來,但我隱隱約約聽見曹偉周說:“放了學咱們在水庫壩上見!”

而從不示弱的康耀傑低低回了句:“誰不去就靠他媽!”

教室裏沒有什麼像樣的課桌,是一塊塊的木板被兩頭磚垛擔著,凳子是學生從家裏帶來的,顯得五花八門。這時早搬開了幾處,騰出兩塊比較大的場地來,場地中間籠了火,同學們呈扇形圍坐火堆前,留了一麵看黑板。

開始上課了。康耀傑和曹偉周在寬敞的大車門廊下罰站,他兩看不見熊熊的火光卻能聽到朗朗的讀書聲。映入他們眼簾的是堅厚的大塊青石,寬寬的房廊,漫天的飛雪。

在上第二節課的時候,曹偉被柴草煙嗆了一下,下意識踢了一下腳,不小心帶了一根棉花梗起來,火炭就飛到了王敏身上,王敏趕緊躲避。我正聚精會神的看書呢,被她一碰,書就掉進了火堆,遲疑了一下,不知誰喊了句:“趕緊撈書,趕緊撈書!”

等我把手撈出來的時候,已經燒掉了兩頁,我生氣極了,就罵了一句。王敏正在拍打身上的火苗,棉鞋還是被燒了一個洞,看到我怒不可遏的樣子,仿佛知道我罵了她,二話不說,抽起一根帶著火苗的棉花梗就向曹偉打去。曹偉愣愣看著老師,似乎不知該怎麼應對,在老師怒喝“王敏!”的聲音中,棉花梗就結結實實砸在他的頭上,一綹殷紅的鮮血從腦門流了下去,與此同時,頭發被燒焦了一團,發出嗆人的氣味。

教室裏鴉雀無聲!

老師奔了過去,抱起曹偉就往外跑!

同學們愣愣得看著我不知所措。天漸漸黑了下來,我去報告了另外年級的老師,回來對著同學們說:“都放學回家吧,明天早點來”

令我奇怪的是,當我走到房廊外時沒有看見康耀傑和曹偉周,我想他們可能早就回家了吧。

然而第二天上午,曹偉周、康耀傑、王敏都沒有到學校!他們的家長找到老師,說孩子們晚上沒有回家!

曹老師將信將疑但嘴上不軟“你們那兩個搗蛋鬼,誰知道跑哪去了,昨天在學校闖禍了,是不是不敢回家,躲到你們親戚家裏了?回去好好找找!”至於王敏家人,因為就住在學校裏邊的房子裏,老師態度和藹了很多,說“曹偉被她打傷了,她是不是害怕曹偉家人找麻煩,躲哪裏了?”

曹老師宣布:“不上課了,分成幾個小組去找人!”

我平時和梁穎媛的成績最接近,我們兩是一組,但我們自小男女授受不親,因此不搭腔,就約了康耀傑、曹少群他們一組一起行動。

出了教室,曹少群打著一把傘,梁穎媛和她擠在傘下。我和康耀傑各披了一塊塑料布,塑料布從頭頂順下來,覆蓋了全身,為了防止掉落,還特意在脖子的地方係了一根繩子。

在學校的大車門口,梁穎媛和曹少群站著,等我和康耀傑到了跟前,梁穎媛對曹少群說:“這冰天雪地的到哪裏去找啊?我們不如去問問八婆吧?”

我和康耀傑不知道八婆是幹啥的,就狐疑的站著。梁穎媛偷偷斜睨了我們一眼,對著曹少群說:“八婆會算卦,可準了。找她肯定能尋著人”

雖然少不更事的我從不和梁穎媛搭話,但因為她學習成績是班裏的第二名,僅次於我,我那時還是暗暗很喜歡她的,對於她的話,從內心是無法排斥的。我望著康耀傑說:“那麼咱們就去找八婆,雖然可能不行,但你有其他好辦法嗎?”

梁穎媛偷偷白了我一眼:“八婆可厲害了。少群,咱們可不敢說八婆壞話,要是八婆知道了,咱們會倒黴的!”

我知道這是說給我聽的,就默不作聲的衝進雪地裏,但我不知道八婆的住所,一會就見梁穎媛她們搶步到我前麵去了。

我跟在梁穎媛她們後邊,默默在雪地裏走著,耳畔隻有咯吱咯吱的腳踏積雪的聲音!

穿過了幾家大車門,越過了幾戶窯洞柴草門,幾乎走完了那條街道的東半部分,我們到了道路的丁字路口。一條寬敞的村道從北麵下來,在一個陡峭的轉彎處和這條街道相會後通往村外的田地、連接附近兩個村莊。在丁字路口,有兩間窯洞,洞口用柴門擋著,梁穎媛站在皚皚白雪覆蓋了的柴門前,默默盯著看裏邊。在她和曹少群與柴門中間還留有一條路的距離,我知道那是讓我和康耀傑去喊門的通道。

我紅了臉,拉了康耀傑擠過去,對著窯洞喊道:“八婆婆在家嗎?八婆婆在家嗎?”

裏邊幽幽的傳來一句略顯蒼老的聲音:“誰呀?門沒有拴,進來吧!”

我們推開了柴門,門上的積雪落在我們的胳膊上,我們也不去管,窯洞頂的一小塊落在我的後領了,我沒有注意到,梁穎媛進門時,裝作不經意間,用手肘給撞落在地上,我和康耀傑都看到了,康耀傑狡黠的看了我一眼,我臉一紅,趕忙進個窯洞。

窯洞裏光線奇暗,我們半天才慢慢看清楚了一些。窯洞裏支著一張木床,上麵鋪著破舊的被褥,一些甘草杆子從床鋪下露出來。窯洞很矮,洞頂麵被煙熏得黑黢黢的,泛著黑光,靠東麵的洞牆下放著一口水缸,上麵用玉米稈織成的圓蓋蓋著。玉米稈圓蓋上放著一個水瓢。

慢慢的我們的眼睛看見了更多的東西,在那些土牆上畫著一些詭異的圖案,有的像花,有的像麵目猙獰的小人,有的像野地裏的羊腸路徑,駁雜乖戾,令人不寒而栗。最裏邊的牆上半空釘著兩枚釘子,一張報紙懸在那裏,不知隱藏著什麼樣的秘密。

要是梁穎媛不在我可能就喊叫著跑出去了。我看看人高馬大的康耀傑,示意由他講明來意。

八婆坐在被窩裏,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這時她突然身子一顫端坐了起來,猛然一拍巴掌,喝了聲:“什麼鬼怪敢偷小孩兒?咄!咄!”

一道牟厲的眼光突然射向我,仿佛刺入我胸膛的一把利刃似得。我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顫,脫口道:“我們班裏的曹偉周、康耀傑、王敏丟了,尋不著了!”

八婆利索地從床上下來,一條破棉褲下麵一雙小巧玲瓏的裹腳探進一雙刀口棉布鞋裏,屐了鞋快步扯起蓋著水缸的玉米稈圓蓋,水瓢掉落地上也不拾起,徑直走到那張懸掛著的報紙跟前,揭開報紙,下麵赫然是一張人物畫圖,圖畫背景是一個飛機場,笑容可掬的毛主席捧著一束鮮花,並排是朱德總司令和劉少奇主席,對麵伸手來握主席的是老態龍鍾的周恩來總理。

八婆將玉米稈圓蓋置於一隻圓木凳上,抓了一把白白的麵粉撒勻在圓蓋上,取下土窯牆上的一麵篩羅,對著掛像深深鞠了三個躬,說道:“毛主席指示,兒童是早上八九點鍾的太陽。他們跑丟了,想問問您老人家還能不能找回來,打擾您老人家了!”

說完,她讓我們四個排隊站在掛像前,康耀傑見梁穎媛在中間就知趣的給我讓了個地方,我心裏慌慌的站了過去,耳畔傳來梁穎媛均勻細膩的呼吸聲,涵洞外呼呼的風聲我也不顧了。

八婆站在我們對麵,她雙手擎起麵羅,口中念念有詞,隻見麵羅在玉米稈圓蓋上晃來晃去的,不大一會,麵粉上竟出現一幅梅花圖案來。我狐疑的看了一眼梁穎媛,梁穎媛紅了臉,暗暗用手指了麵羅前邊的一顆細小的釘子。

八婆仔細研究了圖案,我們連大氣都不敢出,瞪著眼睛看著她。

八婆幽幽的說:“你們同學遇到麻煩了,不是很好找,可能會出事.這樣吧,我隻有動動我的奇門遁甲,查查他們在哪個方位,盡快找到他們吧!”

隻見八婆從床鋪下拽出一口木箱子來。八婆淩厲的眼光看著我們,聲色俱厲得說:“今天看到的你們誰要是講出去就挖了他一雙眼睛!”

我禁不住看了一眼梁穎媛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望之下她正忽閃忽閃地望著我。

大約過了五分鍾的時間,八婆倒騰的就像電影裏的道士一般,身穿鶴氅頭戴道帽,左手羅盤右手桃木劍,她設了香壇。祭了天地祖師。之後雙手持一龜殼過頭頂猛烈搖動起來,龜殼內嘩嘩有聲。她“呔”的一聲從裏邊蹦出三枚銅錢來。八婆仔細觀看了,在玉米稈圓蓋上畫了一個陰爻,之後把銅錢撿進龜殼,如是共計六次,組成一幅伏羲卦圖來。

八婆細細觀看了那幅卦圖,還在每條卦爻的後邊進行了標注,之後她的臉色越來越凝重,還不禁長歎一聲:“唉,怎麼是《天山遁》遁卦啊!怎麼會是個遁卦呢?你看這四條陽爻壓著兩條陰爻,乃是守舊去惡掘井無泉之象,最適宜的就是退避三舍。卦辭上說濃雲蔽日不光明,勸君切莫出遠行,婚姻求財皆不利,堤防口舌到門庭。是勸我們放任自流的意思。而它的變卦是《天地否》,三陽壓三陰,閉塞不通上下不和的意思。卦辭說虎落陷坑不堪言,進前容易退後難,謀望不遂自己便,疾病口舌事牽連。乃是不和和離別的意思”

對於八婆那些艱澀隱晦的話我們是如墜五裏霧中聽天書一般,但隱隱約約知道尋找曹偉周、康耀傑、王敏是一個非常艱難困苦的事情,多半是徒勞無功。

梁穎媛不知哪裏來的主意,忽然間她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並望著我們三人。雖然沒有演練,但自幼看戲是很多的,我們都會意的齊刷刷跪下。梁穎媛帶領我們恭恭敬敬的磕頭三下,朗聲說道:“請八婆婆救救他們吧!”

“唉”八婆長歎一聲,幽幽道“常言道天命不可違,但事情緊迫。我帶領你們盡全力尋人,你們一定進退聽指揮,好麼?倘若僥幸尋回他們,到時少不得一件麻煩事情,唉!”

八婆的話讓我們有種雄赳赳氣昂昂的感覺,馬上又秩序的站起來,跟在她身後。八婆左手羅盤右手桃木劍冒著風雪一路出來,向東而行。

穿過半條街道,我們來到了康耀傑和曹偉周那天起衝突的地方。

在那個迤邐歪斜的羊腸道口,我們停下步來。八婆的小裹腳上雖然穿了一雙膠鞋,但這路也太陡峭難行了。

八婆哪裏在意。她微微一笑,身子靈巧的向下衝去。我們望著大雪覆蓋下的水庫和八婆的背影,不禁咋舌。我大方地向梁穎媛伸出手,梁穎媛略帶羞澀的猶豫了一下,緩緩伸出手來,我們四人手牽手向下走。

在小道的中間有條岔道是通向抽水泵房的。我們隱隱覺得岔道上裂開了一些縫隙,要是道路下麵坍塌了的話那多危險啊。正想著呢,見八婆沒有拐彎徑直向下,我們一下輕鬆了許多。

穿過水庫壩的時候,我們都暗暗佩服八婆,因為我們忘記告訴八婆,曹偉周約了康耀傑在水庫壩打架,那麼八婆沒有走冤枉路,一開始就找到這裏,可謂沿著正確路線走了。我在心裏覺得梁穎媛找八婆的決策的正確了。不禁偷偷看了她一眼,誰知她也正在偷偷看我,目光裏充滿了炫耀和自豪,我們四目相對匆匆移開,接著又不期而遇,坦然相視,一股清澈的暖流仿佛流過彼此相通的心房,不禁相視而笑,充盈著歡愉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