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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病院的收容區出來以後,南希霖注意到自己兩個妹妹的精神風貌發生了一些變化——原本深藏在眼底的憂鬱似乎已經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成熟穩重的神情。
(看到自己父親的樣子,會這樣也是當然的了。)
南希霖心中暗想。
無可否認的是:她們就是因為被父親欺騙沒能及時得知真相,才導致了最後沒能陪伴母親到最後。如果說,媽媽的離去所帶她們三人的悲傷是“十分”的話,那麼其中至少有四分是因為父親的隱瞞所附加上去的。
而父親隱瞞事實的原因是因為他不願意接受現實,甚至在母親的葬禮上還要大鬧一通,最終失去自我,這樣的行為在南希雪和南希霜霜眼裏,簡直就是愚蠢...........雖然她倆從未提到過,但作為姐姐的南希霖其實心裏最是清楚:霜霜和小雪對父親有著很深的怨恨。
這怨恨起源於恐懼,小小的恐懼恐怕早在母親的葬禮之時就已經深深埋下,並在之後逐漸壯大,發展為了對父親的怨恨,對所有成年人的怨恨,最後又回歸於恐懼,成為了對外麵世界的恐懼——她們不知道其它的成年人是否也像自己的父親那樣愚蠢,或者說......如果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對自己有所欺瞞,那外麵的那些人又怎麼值得自己相信呢?
這恐怕就是霜霜和小雪閉門不出的原因。
但一切的不滿都在她們看見父親惡狠狠地咬住玩偶的脖子時煙消雲散了——就像父親接受不了母親離去的事實一樣,她們同樣也無法接受父親變成了那副模樣......這一刻的南希霜霜和南希雪深刻地明白了一個道理:
不是因為愚蠢到無法認清現實而選擇逃避;恰恰就是因為已經深刻地理解了現實的殘酷,才會想要去逃避。
這個世界把“接受現實”的標準抬的過於高尚了;但誰曾規定過“接受現實”就一定是“不逃避的接受”才算是真正的“接受”呢?
“積極地接受”“消極地接受”“逃避的接受”,其實都是“接受”的一種方式,如果說父親的“逃避”並不是“接受”——如果說他根本不承認母親的死,那又是什麼事把他逼成那副瘋瘋癲癲的模樣呢?
說到底,大家都搞錯了,把“承受的住”和“接受得了”混淆了......
這讓南希霜霜和南希雪想起了她們曾經一起看到的一篇小故事:
一個孩子的父親出了軌,為此父母每天都在家裏爭吵,孩子天天擔驚受怕,直到父母離婚後,這倆人的關係才友好起來。雖然已不是夫妻,但卻成為了相互關心照顧的友人,父親也因孩子說自己無法接受後媽,而答應絕對不讓她出現在孩子麵前。
沒錯,父母之間已經沒有了愛情,但父母的對孩子的愛卻也沒有減少,孩子很懂事地不會在提起父母婚姻的事——而在恐懼中生活了幾年的他現在終於可以享受和平幸福的生活;但有一天一個心理醫生卻對他說:
“孩子,你這是在逃避現實,這是在欺騙自己!‘父親和母親的關係友好,後媽不出現在你眼前’,你以為你不在父母麵前提這起這些,之前的事就相當於沒有發生了嗎?不!這些都是你的幻想,你活在你幸福的幻想之中!你必須接受現實,必須得接受你的後媽,你父親的愛情是他自己的事......你無權幹涉,否則最後你的父親和母親都不會幸福......”
冠冕堂皇,如此這般。
可這樣的接受現實?不是自討苦吃嗎?難道非要這個孩子舍棄父親母親都疼愛自己的生活,當著他們的麵不斷地提起這些事來破壞彼此的關係才算好的嗎?
謊言確實惹人憎惡,即使是善意的謊言也是如此,可謊言就是錯誤的嗎?非黑即白?
這世界上真的存在邏輯這麼親切的道理嗎?
誠然,那孩子和他的父母都是說謊者,孩子不提,父親母親也不提,這當然是一種謊言,甚至你說這孩子的幸福的生活就是一個謊言,那也無可厚非。
但愛呢?
那父母對那孩子所付出的愛也是謊言嗎?
並不是......愛是不會說謊的,更何況是父愛和母愛;而在這個家庭的立場下,必須有一種“大家都裝作無事發生”的氛圍,才能讓愛擁有一個可以和諧流動的通道。也就是說,當“謊言”成為了愛的條件時,這謊言還是麵目可憎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