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刻,李離的情緒近乎沒有起伏的平靜。
他的目光沒有挪移,一直沒有波瀾地盯著垂死的李睿,“那年蜀州一整個春季,都在落著綿綿細雨,本是最令人舒服的季節和天氣,青石板的兩邊已經長出了苔蘚,上麵還浸出了水珠。
十一卻整日整夜的骨頭疼得厲害,已經是春天了,手裏還得時時刻刻抱著暖壺,孱弱得像個姑娘似的。
體弱本該多臥床休息,可實在疼得受不了了,十一就尋了個法子,在園子裏給花草分門別類地計數。
說來也巧了,那負責栽種花草的小廝,怎的每種花,每種樹,若是稀缺的,就是四株或者是四棵,若是那尋常見的桂樹、海棠之類的,就全都是四十四這個數。
最初十一也覺著,都是巧合,而後十一又把離王府的柱子、橫梁,就連桌椅都數了個遍。
才發現怎的就能巧成這樣,每樣東西都是最後帶個四。再看看那日日從離王府飛出的信鴿,每日皇兄給臣弟備著的禦賜湯藥。
臣弟才明白,打從臣弟離開京都踏進蜀州的地界,皇兄就沒有想著要臣弟回來。”
李離說得沒有一點的磕絆,這些話從他幾歲起,就想當麵講給罪魁禍首聽。
隻是現在講出來,已和當初的心境完全不一樣,以前或是隻有憤怒,眼下卻隻有悲憫。
本是世上最親的兄弟,卻也走到了今天這步。
“所以你要報複……你究竟……選中”
李睿的話還沒講完。
李離就淡淡嗤笑一聲,“皇兄,都到了眼下,還是不肯相信,那個從小被你扔在偏遠之地的十一,不敢想自己坐到你的位置上去嗎?
對臣弟,對兒子都能下得去那麼重的手,怎的眼下連想都不敢想了,是不敢想還是不願意想。
想來也是,這麼多年皇兄都善於算計人心,怎麼也想不到,最後算計出了這麼個結果。”
五皇子這時候慌了,“十一叔,你……”
“你十一叔是和蕭府商議好了的,在五皇子和其他皇子鬥的時候,不站到五皇子的對手那邊去。可你十一叔,不相信你們父皇的任何一個兒子。
有什麼樣的父皇,就有什麼樣的皇子。想想三皇子、六皇子,還有你,哪個不是為了手中的權力,可以致黎民百姓於死地的人。
今日若是我成全了你,一旦你坐上了那個位子,就和你的父皇一樣,第一個就拿著你的十一叔開刀,以警告天下之人。”
李離的本性是善良的,但是這十餘載快二十載的時光,早就把他那對親人的感情,消磨得一幹二淨。
六親王是他的親人,扶桑是他的親人,就連著沈皓澤都可以是他的親人。
而眼前這兩父子,永遠都不會是他的親人。
放下不代表放棄,更不代表忘記。李離是放下了心中許多的仇恨,但是如果他今日不對他們動手,那就是對這些年,為了他而謀劃的人,而赴死的人,全然的背叛。
他的一時善念,就會讓更多人去死。
“你是從什麼時候就開始,對父皇的江山有所窺覬的?”
五皇子想要從地上爬起來,但是看到錦衣衛的刀劍,腳下實在是有些滑。
“什麼時候?”
李離大笑兩聲,“五皇子這就要謝謝你的舅舅,蕭尚書大人了,若不是尚書大人替著你父皇,以查驗工事的名頭來蜀州,實則是為了打探你十一叔,有沒有要謀劃什麼。
你說說,十一叔好好的在蜀州,整天吃喝玩樂,連著京都城都記不起樣子了,你父皇偏生還要找你舅舅來提醒我。
我早就想活到哪日算哪日,活到幾時算幾時。可偏生,這京都城裏的貴人,就是不想放過我。”
李離側身,目光清洌地射向李睿,“既然皇兄本就放不下對我的疑心,我做與不做,在你的心裏,我都是做了,既然已經背了這個名,我又為何要在蜀州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