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夫人”
等身上的藥膏吸收地差不離了,徐芸就招呼著畫眉替她穿好衣服扶她起身,今兒這一跤耽擱了太多時辰,算下來,都已經過了薑紹廷下值的點了。
未免惹出什麼事端,腰上的傷現在也不怎麼疼了,徐芸便想著早些趕回去,隻是畫眉剛扶著她艱難地移到隔間外,先前撞倒她的少年人竟還沒走。
因為後來睡著了,徐芸並沒有聽得畫眉到底和人說了什麼,隻以為是些雷聲大雨點小的威脅而已,她示意畫眉停下,眸子眯起宛如靜美的湖麵泛起波紋,
“公子還有事?”
少年視線往下,看了眼她平坦的小腹,又窘迫地急急移開,然後從袖口裏拿出一隻珠釵遞到徐芸跟前,“夫人方才掉了這珠釵,小生正好撿到,現交還夫人。”
那是隻通身翠綠,看著價值不菲,實際卻不值一兩銀子的掛著小圓墜子的釵子,徐芸若沒記錯的話,該是成婚的頭年,薑紹廷終於撿了個官當,用第一份俸祿買給她的。
妝奩裏所有薑紹廷所贈的東西大多都被收到了看不見的角落了,卻沒想落下了它,大抵是用得久了,時間也長,便忘了。
徐芸讓畫眉接過珠釵,向他道謝道,“多謝公子了,公子若無別的事,我便先走了。”
“還有一事!”少年頭點到一半趕忙換方向搖了搖,“小生家裏有一餛飩鋪子,夫人若是不嫌棄,可讓下人去鋪子裏取來吃。”
話落,他撓了撓頭,像終於想起來什麼要緊事一般,張嘴補充道,“夫人放心,不用錢的!”
說完,他又覺得這措辭有些冒犯,卻因沒和女子相處過實在難想出該如何說才更好,急得麵紅耳赤,好好一個下筆遊龍走勢的才氣書生,硬是給憋出了一身大汗淋漓。
“公子說的餛飩鋪子可是牆上掛了張柳體價格單子的那家?”
少年驚訝地抬頭看她,“夫人怎麼會知道。”
徐芸回想起早前見到的縱使用來練筆也字跡工整的價格單子,鬼使神差地,竟覺得就該是眼前這人能寫出來,她用帕子擋住嘴角的笑意,道,
“因一朋友所薦,今日特地出府去品嚐了一番,令堂的手藝果真令人口齒留香,流連忘返。本想著什麼時候能再去吃上一碗,現蒙公子大方,倒是為此不用苦惱了。”
話裏的朋友,其實就是未央宮裏的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入了宮,嚐不到從前這些吃慣了的味道,便大力推薦給了徐芸,三番四次囑咐她,一定要去嚐嚐,為此,還專門畫了張簡陋的路線圖。
皇後娘娘如此盛情,徐芸難卻呐,這不,才能在偌大的街巷中來去穿梭,第一回來就能找到徐苓口中連宮裏禦廚都拍馬難及的餛飩鋪子。
聽她一說,少年渾身的局促感倏然消失,開口想再說些什麼,卻被身後傳來的男人聲音打斷了去。
“夫人怎麼在此處?”
薑紹廷走上前,在兩人間的空地上站定,他誰也不靠近,隻是將眼神落在了徐芸散落的頭發上。
徐芸指了指身後的醫館,溫聲解釋道:“在府裏沒事便想著出門逛逛,與婆母也說過了的,隻是不曾想摔了一跤,還是這位公子幫著畫眉送我來的醫館。”
她把對麵的少年人摘了出去,隻說是自己不小心,薑紹廷順著她的話看向神情有些詫異的少年,“今日真是多謝這位公子了,不知公子家住何處,改日本官定讓人親自上門致謝。”
少年擺手,剛想說不用,卻聽溫和的女聲說道,“我剛剛也問他呢,家住何處不肯說,倒說家中有一餛飩鋪子,就在這不遠處,夫君若想替我還這人情,不如多買買他家的餛飩好了。”
“餛飩鋪子?”薑紹廷像是沒聽過似的。
“就在古陽巷子口。”少年補充道。
薑紹廷稍稍頷首,“好,本官知道了。”
但徐芸知道,他也許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古陽巷,也不會真的去管什麼餛飩鋪子,這些他不放在心上的東西,有的是下人為他去辦,她看到了少年局促著交疊在一塊兒的雙手,也看到了青年丈夫藏在眼底裏的倨傲。
莫欺少年窮。
想當年,他薑紹廷鬱鬱不得誌時,酒氣熏天的嘴裏說的最多的,便是這話。
天色已暗,逆著隔壁商戶隔著紗窗透出來的暖黃燈光,薑紹廷拉過妻子的手,“時辰不早了,該回府了。”
徐芸沒有掙紮,她默默地將從丈夫手心傳來的溫度隔離在心口之外,在上馬車前,轉頭看了眼還抱著書站在那兒的少年人,“公子也快些回去吧,莫讓家裏人等著急了。”
她這回迎著光,明月般皎潔的眼裏藏著溧陽城內的萬家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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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的宮裏,緊鑼密鼓地籌備著的和親的一應瑣事也終於在良辰吉日的前一晚塵埃落定。
今夜徹夜難眠的人有很多,竹塵亦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