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總歸太顯眼,等鄧萬生喝得暈乎後,付擲半蒙半騙地把人帶回了自己的廂房,幸好鄧萬生此回出門沒帶什麼隨從,不然還真是不好下手。
與鄧萬生雖共苦過一段時日,但窮苦富貴有如天壤之別,別說他人,就是他自己,比之從前,都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說服一個正好好當著立武將軍,享著朝廷奉養的人去站膝下無子、娘家無人的掛牌皇後,宛如登天之難。
這些,付擲心中都盤算過。
但要走的路再難,也勸退不了他,大周缺武將,鄧萬生日後定然前途無量,如果在朝中能有舉足輕重的武將相幫,得是多大的好處。
此後,不論是皇帝還是後宮的女人,都得心悅誠服地喚一聲皇後。
而不是像眼前一樣,連身邊的奴才都保不住。
為了皇後娘娘,他是做什麼都甘願。
“誒,付兄,這——是到了哪兒呢!”鄧萬生醉意熏熏地從背後往付擲瘦弱的肩上一撞,輕輕的,根本沒用多少力,他卻差點往前趔趄著摔下去。
幸好一手扶著房梁,才免遭了這一難。
偏頭躲避鄧萬生口中一陣陣熏得人頭昏腦漲的酒氣,付擲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半拖半拉著弄到了桌前歪歪扭扭地坐下,
“是我的房間,鄧兄穿著軍裝,不大好叫百姓見到醉酒的樣子,不如先在我這兒把酒醒了再說。”
正值晚市,從客棧外路過的人越發多了起來,形形色色,有挑著頭重腳輕的扁擔的,有懷裏揣著一大個布袋子的,溧陽城地方不大,世世代代長在這邊的、從幾千裏外謀生來的,多多少少都打過照麵。
有更熟悉些的,幹脆就地站著不動,幾人幾人地聚成一小撮,高談闊論起來。
還有沿街叫賣的攤販的嚷嚷聲,客棧小二的攬客聲,嘈雜裏甚至還有奶娃娃的哭鬧。
總之這塊人間鬧得很。
噠——
次等陶土做的茶盞發出並不輕快的聲音。
“哈,倒是都記著了。”付擲嗤笑一聲,卸了手腕和指頭上的力,茶杯、茶壺嘴、桌麵間此起彼伏的碰撞聲瞬間也加入了屋外的喧闐之中。
這才對嘛。
鄧萬生蠻力地奪過他遞過去的茶盞,猛一抬頭,就差連茶盞也吞進去了。
付擲在一旁抱胸看著,末了,幹脆把整個茶壺都交到了鄧萬生手上。
野生長大的孩子,可從來不分什麼壺與盞。
“鄧兄這些年加官進爵好不威風,常說成家立業,如今功業有成,倒是隻剩成家了。”
“嘿!不急不急,這事不急。”鄧萬生搖頭晃腦地朝著屋內無人的一側擺手,看來已經是醉得什麼都看不清了。
看他這副模樣,付擲狠狠抿了抿唇,半個身子僵直著常說酒後吐真言,眼下,他該驗驗看此話的真假了。
他故作隨意地在鄧萬生對麵坐下,如閑聊般開口,與鄧萬生戲說,“此言差矣,鄧兄一個英武漢子,為咱們大周拋頭顱灑熱血的,成家這等大事怎能不放在心上。”
付擲上半身微微前傾,用氣聲道,“莫不是鄧兄眼光太高,看不上那涼州的姑娘?”
“不不不不。”鄧萬生又開始晃他的腦袋,被烈酒染紅了的麵頰倏然間紅得似天邊的晚霞,
“涼州的姑娘千好萬好是我我配不上人家。”嘟嘟囔囔半晌,付擲努力地屏息去聽,才算從他口齒不清的話裏聽出個大概。
垂眸沉思,鄧萬生該是有心上人了。
是個涼州的姑娘。
“聽鄧兄這話,是有瞧上的姑娘了?”
“算算是吧。”鄧萬生的臉紅得像火球,渙散的眼底,充滿了窘迫,付擲起身繞過桌子,抬手拍拍他的後背,開口便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
“你可是皇帝親封的大將軍,一個小小涼州女怎麼還能讓你如此窩囊!”
“她不是涼州人,”鄧萬生突然一把推開付擲,跌跌撞撞地走到大開的窗前,手撐著窗架,眺看著火燒雲最紅的方向,
“宋將軍是天之驕女,是涼州將士的皎月,豈是我等粗鄙熟人膽敢肖想的天上月。”
他嘴上歎息,麵上釋懷,抓著窗架的手青筋畢露、骨節迸出。
這種不甘心,付擲比他更清楚。
宋將軍何人——
宋家往上幾代不是跟著高祖開國的功臣,就是手下勝仗無數的為大周攘除邊患的大將,唯一出的一個文臣,還是先帝在位時無人能出其右的一國之相,當朝相國林旬友雖說大權在握,但仍有秦青等人掣肘,根本無法與當時的宋家相提並論。
若非後來先帝病重,手中權勢日漸熹微,宋家為免功高震主,自願交還軍權,宋相國也上書請辭,如今的大周朝堂,或許就是另外一幅模樣。
不過宋家世世代代經營了近百年,樹大根深,饒是失了軍權與政權,依舊能在新貴迭出的溧陽,立於不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