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下了令,今日的請安免了,說是皇後昨兒夜著了涼。
太醫令的衙署裏,方清池正神色緊張地煎著藥,路過的同窗好友奇怪地在他身邊停下,“方兄這是在為皇後娘娘熬藥?”
方清池手一偏,差點把紫砂壺從爐子上扇下去,“是是呢。”
好友沒注意到他的緊張,拍著他的肩,又是為她高興又是羨豔,“你呀,真是運道好,年紀輕輕的就成了未央宮的主管太醫令,哪像我似的,不知要再熬個多少年,才能出頭呐。”
“唉——”
所以怎麼說旱的旱死,澇的澇死,方清池心裏苦著呢,皇上令他從師傅手中接過未央宮,簡直是給了他個動輒就要掉腦袋的燙手山芋。
就如眼下,他剛從未央宮為“染了風寒”的皇後娘娘診完脈回來,開了些再常見不過的藥方子,可誰想得到,他手裏煎著的
到底是個做什麼用的藥。
他苦笑著癟了眉頭,“師兄,你就別打趣我了。”
溫熱的藥送到了皇後床前,怕苦的皇後娘娘一絲猶疑都沒有,仰頭就把苦口的藥汁喝了個幹淨,沾了幾滴藥渣的空碗被放到方清池手中的托盤上,皇後娘娘蒼白著臉擦去嘴角溢出來的棕黑藥汁,
“方太醫前途無量啊。”
手一抖,藥碗差點滾到地上,方清池死死低著頭,上唇貼著下唇,久久不敢開口。
徐苓無意與一個傀儡為難,從鎏金碟子中拿了蜜餞吃進嘴裏,惡人的苦味頓時被壓了下去,“下去吧,本宮這邊用不著方太醫伺候。”
方清池還沒走到門口,就聽皇後娘娘身邊的青衣宮女道,“是藥三分毒,娘娘這回似無大礙,何必吃那苦嘴的藥。”
“為了安心。”安那九五至尊的心。
皇後娘娘如此答道。
方清池頭重腳輕地出了未央宮,後腳又入了建章宮,他告訴站在明亮窗前的天子,皇後娘娘已經乖乖的喝下了那碗絕嗣藥。
沒有掙紮,也沒有怨懟。
他的這位繼後向來識時務,知道以卵擊石的道理,否則,他當年不必大費周章地為徐宜芝那不守婦道的□□婦人蒙上一層又一層的遮羞布。
一個皇後,家世幾何不重要。
隻要足夠弱小就行。
成帝推開緊閉的窗,習習的涼風瞬間侵犯了他威嚴的臉龐,開始凶猛,而後變得愈來愈溫和,甚至還送來了落花的腐朽香氣,他背著手,對一直靜默的方清池吩咐道,
“朕不喜見到萬分之一的差錯,讓皇後再用上一段時日罷。”
絕嗣藥涼性非一般避子湯可比,一幅下肚,雖說麵上看不出什麼變化,但內裏卻是早就亂了,待下回月事至,皇後娘娘定會疼痛非常,何況要再用上一段時日,說是在減她的壽命都不為過。
醫者仁心,方清池是有的,但他更清楚什麼叫財帛動人心,他出身苦寒,尚未入太醫令時,母親纏綿病榻,妻兒遠走,而如今好不容易才盼到出人頭地的一天,說什麼,他也不能讓別人叼了去。
他下定了決心,便不再對皇後留有一絲的愧疚,扶正身上沉重的藥箱,出口的聲音擲地有聲,
“臣遵旨。”
徐宜芝徐宜芝
成帝兩眼發紅,握著窗框的手青筋畢露,午夜夢回之際,他都能想起她那雙充滿了譏諷的眼睛,遍布紅痕的身體□□裸地展露在他眼前,像是在宣戰。
在挑戰他身為天子的威嚴。
這樣的□□□□,他恨不得,恨不得鞭其屍骨,諸其九族!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讓成帝恨得發狂的女人,如今正屍骨完好地躺在他的棺槨旁邊,百年之後,他將與其共眠一穴。
喝下所謂的風寒藥後,徐苓便給宮外的人傳了消息,她希望他能盡快入宮,不管是竹塵,還是付擲,她都需要著這個人。
而付擲當然不會讓她久等,消息才傳出去不到兩個時辰,曾經的未央宮掌事太監,如今的付擲,就已經全須全尾地出現在了徐苓麵前。
他一身百姓常服,是徐苓從未見過的模樣,但一開口,徐苓就知道,他沒有變過。
“娘娘,奴才回來了。”
因為他的聲音還是那麼粗啞難聽,難聽到,縱使是在人聲嘈雜的鬧市中,她也能憑著聲音找到他。
正是少年身量如拔蔥般助長的年紀,才幾日沒見呐,徐苓從貴妃榻上站起,走到他的跟前,細細一比劃,總感覺他又長高了不少。
日光從門口斜斜地照進來,打在他的身上,落地成了一塊厚厚的陰影,正好攏住了徐苓整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