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回白臉鬼浪蕩兒(1 / 3)

是夜一切如常,沒有第二人聽到那聲悶雷。

次日,嫏嬛回到廚中為葶藶準備早飯。前一日還亂七八糟的地方,如今已收拾得井井有條。她留意到窗台上曬著些薄荷葉,但昨夜離開時並不曾看到。“居然有人起得比我還早……”她自言自語,“如果葶藶能早些起來幫忙就好了,這樣我也能抽空到處走走……”她的另一個擔心,則是葶藶年幼,長得又不高大,容易被人欺負——尤其是那個紀莫邀。

她暗中提醒自己:一定不能讓那家夥有機可乘。

正忙碌時,忽聽到有人從背後走近。她剛一回頭,嘴立刻被一隻大手捂住,未及呼救便被橫腰抱了出去。

“大師兄,不好了!”前一日被支去山溝裏搬石子的胖瘦二人驚慌失措地衝進前廳。

可紀莫邀並不在場。

“出什麼事了?”陸子都問。

“孫遲行撞破門跑出來了!”

陸子都一聽,立刻拔劍,“大家速速集合!”

空中傳來聲殺天王的警報——“蚩尤在野!蚩尤在野!”

西廊一下子連滾帶爬衝出十幾個人,一個個都神色慌張、步伐淩亂。

“聽好了,帶上你們的武器,結伴到山裏找他——千萬要小心!”

“大師兄呢?”其中一人問道。

陸子都喝道:“沒有大師兄,你們難道就什麼都不會了嗎?先到山裏找找那姓孫的下落。見到了就立刻向我通報,千萬不要跟他正麵交鋒!也不曉得他逃出來多久,希望還沒有跑到山下去……”

“不用找了!”背後忽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狂笑。

陸子都猛一回頭,立刻嚇得麵如土色。

隻見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將嫏嬛夾在腋下,從房頂跳下來。他雖然蓬頭垢麵,但臉色卻比無常還白。“爺爺在此,費不著你們去找!”

“你這家夥……”子都見嫏嬛如陷入獸口、苦苦掙紮的小鹿,心中不禁一陣激憤。但貿然上前,又怕對方會狠下殺手。

葶藶聞聲而至,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

“叫那個姓紀的小鬼滾出來!”瘋漢吼道,“否則我就擰斷這丫頭的脖子!”

“你敢!”陸子都警告道,“若是輕舉妄動,我們絕不輕饒!”

“給我閉嘴!”頭上又傳來一個聲音。

子都見不是那瘋漢說話,忙抬頭一看——“大師兄!”

紀莫邀從頂上一躍而下,一手將陸子都推開,“別呼呼喝喝的,成什麼樣子?孫公子是講道理的人,以後隻要直接從言語上羞辱就行了。”

“啊,是我不好……”陸子都低頭認錯,又見紀莫邀兩手空空,“要我替你取兵器嗎?”

“不必了。”紀莫邀說著便邁上台階,來到孫遲行麵前,“嘻嘻,能跑出來是你的造化。但既然一直有本事破門而出,又為什麼挑今天?既然能暢通無阻地跑下山,又為什麼要特地回來作亂?”

孫遲行起身吼道:“你還有臉問我?別的人會平白無故往我頭上扔石子嗎?分明是你挑釁在先,我咽不下這口氣,才來找你算賬!”

葶藶一聽,嚇到腳都軟了——原來那聲悶響不是旱雷,而是“蚩尤”的怒嚎。“要死了……”他攙著陸子都,差點跪到地上。

紀莫邀回頭見葶藶的反應,也猜出七八分。但他非但沒有發怒,反而笑道:“令人刮目相看啊,三公子。”他信步繞到孫遲行身後,“曾在無度門一手遮天的白麵蚩尤,果然雄風不減當年……如果你還是大師兄的話。”

孫遲行臉色頓時由白入黃,自黃發青,再從青轉紅。而嫏嬛的表情也一並變得複雜起來了。

眾人的心都懸在了一根線上,沒人知道紀莫邀到底想做什麼。

“你不是忘了我們的約定吧?”

孫遲行聽到這裏,更加火冒三丈,“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這個女人!”

“也罷,你若真是願賭服輸的正人君子,而不是一隻為所欲為的野獸,師父也不至於出此下策,將你鎖在後山思過。”紀莫邀的這番話,顯然不是用來安撫對方的,“但你要真有本事,何不衝我而來?脅迫沒有還手之力的人,很光彩嗎?一張道貌岸然的臉再白,也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抹黑啊。”

麵對紀莫邀變本加厲的挑釁,孫遲行再也忍不住。隻聽他大吼一聲,夾起嫏嬛就往山下衝去。

“子都,馬上帶人抄小路去攔他。如果攔不住也不要緊……我自有辦法。”

陸子都得令後,立刻帶人出發去追。

紀莫邀見葶藶還站在原地,便問:“三公子,你還站在這裏作甚?不去救你二姐嗎?”

葶藶如夢方醒,立刻隨子都一並下山去了。

陸子都急步下山,行到半路,驚見地上顯現血跡。他擔心嫏嬛已經受傷,便加快腳步前行。

孫遲行拖著嫏嬛一路下山,哪裏顧得上她的安危?跑了一陣,不見追兵蹤影,便停了下來。這時他才留意到嫏嬛的右腿在混亂中被擦傷,一路都在滴血。正猶豫要不要丟下她自己走的時候,就見陸子都從林子裏跳了出來——

“孫遲行,你已無路可逃!”他舉劍相迎。

孫遲行雖然瘋瘋癲癲,但還是看得出陸子都最怕嫏嬛受傷,於是將她從地上拎起來,擋在自己身前,大叫著前衝。

陸子都慌了,下意識地收劍退到一側,卻恰恰中了孫遲行的詭計。

“你們這群誌短的懦夫!紀莫邀有什麼了不起?不都是和你們一樣,隻會虛張聲勢,其實早就黔驢技窮了!”

“別想跑!”陸子都再拔劍緊追。

正當孫遲行在無人阻擋的山路裏飛奔時,從山中“嗖”地跳出一條狗,擋在了他跟前。

那狗通體灰色,臉卻是白的,一雙眼睛水靈靈,煞是可愛。

孫遲行止步不前,疑惑地望著眼前這條楚楚可憐的小狗。

頭上突然傳來一聲鷹嘯。

小狗像收到命令一樣,全身一個抖擻,即刻目露凶光、口吐獠牙。

孫遲行這才看清楚——這哪是一條小狗,分明是一匹爪牙候命的餓狼。

灰狼喉嚨中傳來陣陣低吟,嘴角垂下一滴貪婪的唾液。它目不轉睛地望著孫遲行,黑亮的眼珠裏映出了滿懷敵意的血色。

孫遲行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嘻嘻……”一個聲音在他脖子後響起。

孫遲行猛地轉過頭來,見紀莫邀站在自己背後。

“為什麼不一走了之,孫遲行?”

“因為大爺高興!因為大爺不爽你像對待畜生一樣往我頭上扔石頭!這還不夠嗎?當年你用奸計暗算我,從此鳩占鵲巢,今日還要對我百般捉弄,試問誰人能忍?”

“願賭服輸,別把自己說得那麼坦蕩。當年若不是師父和師叔合力將你製止,你哪會乖乖將大師兄的位置讓出來?師父讓你麵壁思過,還能繼續修行。你卻寧願一世閉關,也不願遵守承諾。石頭不過是個借口,畢竟如果無緣無故逃出來的話,就等於真正地認輸了。孫遲行,有什麼不滿就衝我來,拿一個小孩子的無心之失作為發瘋的理由算什麼?你覺得這樣就算贏了嗎?”

孫遲行的臉憋得通紅,說不出話。

“你真以為我們這裏十多個人會拿你沒辦法?但我們若在這裏將你製服,你回頭又會罵我們以多欺少,總之無論如何都是你有理。你那可悲的自尊心隻能用我們的寬容來滿足,不覺得自己很可憐嗎?師父的教誨你全都忘了嗎?還是你真的覺得自己是一個問心無愧、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他話音剛落,灰狼便向前躍了一步,蓄勢想要撲上去。但紀莫邀立刻喝止了它——“地藏,不要動。”

灰狼一聽,立刻乖乖坐在原地。

孫遲行忽然鬆手將嫏嬛丟在一旁,麵容緊繃地坐了下來。

眾人立刻上前將嫏嬛拉開。

紀莫邀彎腰與孫遲行對視,道:“你要是想現在掐死我,就下手吧——隻是別忘了當年我們打的那個賭。”見孫遲行不說話,他擺擺手對子都一行人說:“還在這裏看什麼熱鬧?該回去的就回去!”

“大師兄,要我押送這個家夥嗎?”子都問。

紀莫邀沒答他,而是低頭問孫遲行:“要我陪你回去嗎?”

孫遲行搖搖頭,“我自己會走,你們誰都別跟過來。”

“傻子,你自己回去,誰替你把門鎖上?”

“我要跑的話早就跑了,你也知道那門是鎖不住我的。”

紀莫邀點點頭,“老頭子回來之後,我讓他去找你如何?”

“隨意。”

“看,我就說你還是講道理的。”紀莫邀笑道。

孫遲行沒再說話,開始起身往回走。

紀莫邀向大家示意不要跟隨,同時將灰狼叫到腳邊,叮囑道:“看好他。若他突然又不安寧了,就叫我。去吧。”

灰狼隨即消失在林中。

嫏嬛除了一點皮外傷外並無大礙,可卻總也無法將問長問短的陸子都和葶藶打發走。“我真沒事,你們不用陪我了。”

“二姐,你若是要什麼,就開聲啊。”

嫏嬛急了,“我就想一個人靜靜,你們也去歇息吧。”

恰在這時,紀莫邀出現在了門外。“還活著吧?”他問。

“承你貴言,還活著。”嫏嬛有些負氣地應了一聲。

“子都,帶上三公子去我房裏準備文房四寶,一會有用。”

陸子都便帶著葶藶告辭了。

“沒想到你來第二天,就發生了這種事……”

嫏嬛無力地凝望屋頂,問:“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紀莫邀不語。

“我在想苦心將我們送到這裏的仙儀姑姑,以及信誓旦旦說驚雀山很好玩的馬四革。”

紀莫邀笑出了聲。

“葶藶差點淹死,我又被人挾持,是不是上驚雀山的人,都要曆個什麼劫做見麵禮?”

“是我們沒看管好他,讓你受驚了。”

這明顯是賠罪的話,可嫏嬛就是聽不出道歉的意思——不過她已經不計較這個了。“葶藶跟我說了,是他丟石頭不對在先。可那孫遲行也實在……”

“孫遲行未失人性,還是明白事理的,就是有些……反複無常。師父有時也拿他沒辦法。”

“他說你鳩占鵲巢,搶了他的大弟子之位,是真的嗎?”

“於他而言,確有此事。”

嫏嬛坐起身,問:“那於你而言呢?”

紀莫邀答道:“我不過在他耳邊念了一首詩。”

嫏嬛屏氣凝神,等他繼續講下去。

“然後,我就成了無度門的大弟子。”

嫏嬛差點沒氣暈過去,“不是,你省略的部分未免也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