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省城回來後,很快就是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了。餘樂樂的英語成績依然很爛,便十分痛苦地悶頭複習,無暇顧及其它。關於許宸入黨落選的事情她依然裝作不知道,隻能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楊倩,請她想辦法勸許宸:所謂日久見人心,人這輩子不可能永遠落選,隻要自己肯努力,能力到了,就總有承認自己的地方。
楊倩在電話那邊聽著餘樂樂絮叨,過很久才說話:“樂樂,你真好,找到你,許宸真是好福氣。”
餘樂樂忍不住笑:“楊倩,怎麼你現在說話好像我姥姥的口氣?”
楊倩也笑,她聽到這裏就不由自主想起當年一起做同班同學的日子,想起初二(5)班嚴厲的班主任,想起和鄺亞威、許宸、餘樂樂一起放學回家的時光,想起那麼多美好的記憶。
可是楊倩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餘樂樂:“那許宸還出國麼?”
“出國?為什麼要出國呢?”餘樂樂不明白。
楊倩梗住了,許是沒料到餘樂樂會不知道,可是餘樂樂那麼敏感,已經察覺到什麼,追著問:“楊倩,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說他要出國?”
楊倩想一想,還是歎口氣,決定告訴餘樂樂:“前陣子許宸的姑姑從美國回來了,動員他出國呢。”
“他自己告訴你的?”餘樂樂將信將疑。
“他姑姑和鄺亞威他爸一起吃飯的時候說的,鄺亞威又告訴了我,”楊倩咬咬嘴唇,看餘樂樂不說話,急忙解釋:“你也不能當真,鄺亞威說話不靠譜你又不是不知道。”
過很久都沒有聽到餘樂樂說話,楊倩有點著急:“樂樂,別胡思亂想,其實許宸對你怎樣大家都看在眼裏,他是不是真心大家都清楚。他不告訴你,就說明他沒打算把這事當真,那你又何必自己給自己增加心理負擔呢。”
餘樂樂依然不說話,過一小會才說:“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呢?
假使不是真的,為什麼要考TOFeL、GRe?考考玩——這個借口太牽強,一個醫科大學的畢業生又不是要進外企,學好考博英語豈不更重要?他那麼忙,怎麼會隻是當作玩一玩?
可是,不管答案究竟是怎樣,他不告訴她,他什麼都不告訴她。
餘樂樂揚起手,中指上的指環在燈光照耀下熠熠生輝。好像不久之前才是信誓旦旦的許諾,轉眼卻又好像虛無縹緲了起來。餘樂樂聽不太清楚楊倩在電話線那端的苦口婆心了,她隻是怔怔地看著燈光下的指環,心裏想: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是不是就隻有曲終人散了?
餘樂樂不知道,同一時間,許宸正怎樣艱苦地抵禦姑姑的遊說。
姑姑是那種典型的女強人,說話鏗鏘有力。又因為是父親的大姐,所以她在許家的地位很重要,說話也很有份量。於是她越發對侄子那種無所謂的神氣感到憤怒:“許宸,我在和你說關於你自己的事情呢,你能不能認真點?”
許宸一邊應付著電話裏姑姑的咆哮,一邊看手頭的課本,一隻手在書上寫寫劃劃,有一搭沒一搭的聽。
“許宸,”姑姑的口氣漸漸軟了:“你看你爸爸這個情況,目前對你來說太不利了。你也知道在國內講究的是政治前途,就算你學醫,將來隻要進了單位就少不了經曆這樣那樣的麻煩。讓你出國,是為了你好。”
“姑姑,”許宸說:“現在著急什麼啊,我5年後才畢業,拿到碩士學位之後再出去也來得及啊。”
“許宸,你太不了解這邊的情況了。在美國,要麼你碩士畢業後過來,考博士,那這輩子就隻能在實驗室裏做研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那樣的性格,這種生活適合你麼?”姑姑換口氣:“在美國,如果想要行醫,就要考這邊的醫師執照,然後從助理開始做,等到你能夠獨立執業了,這中間已經過去七八年了。你想想,那時候你多大?”
“姑姑,什麼事都不能一步登天,我還是按部就班的學習比較好,就我這個樣子,去行醫肯定會害死人的。你也知道我考個本碩連讀不容易,你就讓我讀完吧。”許宸和姑姑打哈哈。
姑姑沉默了一會,突然問:“因為那個女孩子麼?”
“什麼?”許宸沒反應過來。
“我聽你媽媽說了,”姑姑說:“你媽媽對她印象很好,其實我也很感動,覺得你們這個年紀的感情真的是很純,很美好。”
“可是,”姑姑話鋒一轉:“她如果真的為了你好,就該放你走,不該拖著你啊。”
許宸的頭嗡嗡的發脹,想說什麼卻又明白根本就是白說,於是索性就不說話了。
姑姑聽出來許宸的沉默,也沉默了一小會,良久,才歎口氣:“許宸,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前途,你也想想你媽媽。”
媽媽?許宸的腦海轟地被震響。
父親被捕後,母親流了多少淚許宸是知道的。她是個柔弱的女人,父親在的時候她很多事都聽丈夫的,她是最符合傳統“賢妻良母”概念的那種人。她是一家事業單位的會計,從來沒有想過要做女強人,她全部的快樂都來自家庭與兒子。她從不打罵許宸,可是許宸知道,母親對自己的期待遠遠超過父親。她把所有精力都投注到兒子身上,希望兒子能夠學業有成、身心健康。
然而,父親突然被帶走,母親的天也就塌了。
她常常在深夜裏哭,許宸半夜從夢中醒來,可以聽見母親壓抑的嗚咽聲。她迅速憔悴下去,既要應付別人的冷眼,又要變賣家產為丈夫贖罪,還要給兒子準備上大學的學費。好在還有姑姑、舅舅,他們在物質上毫不吝嗇地支持許宸一家,如果不是這樣,許宸想,恐怕母親早就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