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成讖。
沈雲揚本以為經過自己的勸告,顧景江應該提升些實力再去比賽。即便真的想繼續挑戰,至少也應該有了失敗的準備。卻不想,仍是看到了小徒弟垂頭喪氣的樣子。
他一直關注著顧景江的情況,自然知道他被一位煉氣巔峰的修士打敗了,還輸得挺徹底。
今日照例早課,沈雲揚就看著小徒弟明顯心不在焉,卻努力集中注意力,一招一式練著劍法。
其實到了顧景江目前的階段,更需要的是重複,需要沈雲揚指點的已經不多了。然而習慣使然,沈雲揚還是每天都陪著他到起雲台練劍。
起雲台是天璣峰的一處空地,寬闊到能同時容納十數人打鬥。
沈雲揚思及顧景江說不得往後幾十年都要在此處修習,索性布置了一處小樓。平日顧景江練劍,他就坐在屋簷下喝茶,遠遠地望著。
到了他這個境界,通常不必通過勤下苦功來提升修為。若想再有進益,最好的方法是磨練心境,或是找同階修士死戰。
沒錯,普通的切磋起不到效果,須得是那種全情投入的搏殺才有意義。
然而,無冤無仇的,沈雲揚能找誰去比試?何況修行本是為了求長生,求隨強大修為而來的威懾與臣服,哪個當世高手會冒著生命危險去提高戰力?
往日沈雲揚閑得發黴,又不願下山,隻好在宗門內閑逛,期望著能遇到些有意思的事。反倒是自從收了顧景江為徒後,大約是日子有了盼頭,整個人也精神許多。
如當下,他右手支著腮,左手搭在白貓身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視線落在正練劍的少年身上,還一邊盤算著虛空秘境的事。
虛空秘境的門檻是築基期,也就是說,如果在最後這三個月內,小徒弟還停留在築基期,就隻能一個人留在山上了。
要不用上一顆破境丹?
這念頭一閃而過,卻在下一瞬被沈雲揚毫不猶豫地否決掉。
他自己在修煉過程中,隻服用過療傷或是回複靈力的丹藥,至於有提升修為功效的那些,是碰也不碰的。
沈雲揚並非瞧不起服藥的修士,畢竟突破一個境界就多了幾百年壽命,即使有些根基不穩的毛病,也可以日後再祛除。
然而,約莫是自然而然將顧景江當做未來對手的原因,沈雲揚從不覺得小徒弟需要依靠外物來突破。
顧景江歸劍入鞘,見師父踱步過來後並不如往日給出評價,心裏發慌,不由咬了咬嘴唇,垂首不敢看人。
沈雲揚見他收了勢後低著頭隻留給自己一個頭頂,隻以為小孩是在風頭正勁的時候受了挫,覺得丟麵子,有點想笑,又覺得未免有欺負人的嫌疑,方才忍住了。
他調整表情,語氣溫和道:“別給自己那麼大壓力。不管天賦如何,你畢竟隻修行了半年不到,有如今成績已經很是出彩了。”
沈雲揚說著,將懷裏的白貓抱到顧景江懷裏,頗有些寬撫意味,卻被正自責的少年誤解了本意。
顧景江本以為自己會得到幾聲斥責,甚至幾句嘲諷,諸如“叫你不聽話,輸了吧?”,卻不想沈雲揚不僅沒有疾言厲色,反而十分和煦。
這更讓他不知所措。
沈雲揚就見少年跪了下來,一向喜愛的白貓在懷也不管了,垂著頭一副請罪模樣:“……弟子狂妄自大,不自量力挑戰前輩,有辱師父門楣。師父所言,弟子不敢忘卻。”
話落,將白貓撥至一邊。
沈雲揚說了,築基期之後方可親近靈寵,如今他還停在煉氣不說,甚至不顧沈雲揚勸告去打擂,顧景江自覺犯了錯,自然要認。
見顧景江態度如此嚴肅,沈雲揚臉上笑意收了起來。他發現,自己和小徒弟之間或許存在一些誤會。
“你先起來。”他沉聲道。
拜師的時候三跪九叩是禮節,日常這樣小心模樣,若是被旁人看去,隻會道師父不慈,教做弟子的戰戰兢兢。
他自然知道顧景江沒有別的意思,怕是真的忐忑才會如此行事,所以才更為不解:我平日待你不夠親和?連自稱都從“本尊”換成“我”,每日看護你修行,日常用膳也在一處,你怎麼就覺得我會因為這點小事責罰你,還擺出這副小心翼翼的姿態?
顧景江聽出沈雲揚話裏難得的不滿,心知是自己會錯了意,糾結片刻,還是起了身,站到一丈遠的地方。
沈雲揚道:“為何請罪?錯在何處?”
這是他想不明白的地方。
顧景江不知沈雲揚為何生氣,隻好將心中所想如實告知:“……弟子不聽師父勸誡,一意孤行做事,丟了師父的臉麵。”
和他之前所言倒是對上了。
沈雲揚啞然。
他自幼被靖竹帶上山,一路被宗主護在羽翼下。
他年輕的時候從未有長輩敢插手他的成長,展露實力後更是無人敢對他所作所為指手畫腳。旁人即使有意見,他也隻是聽聽就算,從沒覺得誰說的話就是金科玉律,非得遵守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