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竹樂聲起。
夏蒹麵色漲得有些紅, 眼睛還沒來得及瞪過去,便聽身側傳來一聲輕響。
白瓷杯中茶波微蕩,蒼白指尖未離開杯壁, 少年起眼,麵上笑容顯得有些怪異。
“調教,”他重複,“真是有趣的詞彙, 但調教的意思,我想大概與, 馴服, 是差不多相同的, 對吧?”
蘇廣年不知他問這話是何意,“裴大公子當年不也算是有名的神童了?怎到如今,就連這都要問問我兄弟二人啊?”
“兩者表達之意確實相近。”蘇循年晃著酒杯接過話, 眼神輕挑,拐著彎在裴觀燭與夏蒹二人身上流連。
“這樣,”裴觀燭麵上笑容清淺,“那不對呢。”
“馴服,是代表將一個人調教成自己想要的模樣,並且將對方牢牢禁錮在自己身邊, ”裴觀燭微微偏過頭,眼睛睜的很大,“但,我又該如何知曉自己想要的究竟是怎樣的人呢?我的話,隻信命呢,命,你們肯定能理解我說的意思吧?命這種東西很難解釋, 但天命之人的話,根本無需去調教,且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她的命也隻能是我的,若不是,那我便是做了鬼,也一定要讓她落到我手裏。”
少年一身素衣,話語溫柔,咬字極為清晰。
蘇廣年看著裴觀燭坐在那兒一身白的晦氣模樣,偏偏又不能當下說太難聽的話遭人詬病,嘴張了又張,沒說出字,隻灌進一杯酒液。
“是我與大哥話語不周了。”蘇循年打著圓場,麵上是顯而易見的尷尬,手舉酒杯抬起,裴觀燭卻麵無表情,歪過身子,手撐著木椅扶手不再看他們了。
“夾菜,”冰涼指尖點了兩下夏蒹的手背,“夏蒹先吃。”
夏蒹麵孔有些僵硬,卻不是因為蘇家兄弟這一來一回的話語生氣。
天命之人。
其他男人花言巧語畫大餅,恐怕都會覺得這樣的詞彙太過沉重。
但偏偏裴觀燭說的話全是發自真心。
夏蒹呼出一口氣,正要動筷子去夾菜,裴觀燭恐怕一天都沒怎麼吃東西,夏蒹端了盤子,正要去夾眼前的菜,忽然聽到腳步聲,掀起眼皮,是蘇循年端著酒杯走了過來。
“裴兄還請多擔待些,”蘇循年的笑容一如既往地透著一股粘膩,“方才是我與大哥多飲了兩杯酒,說話也沒想太多,我在這裏敬裴兄一杯,聊表歉意。”
白瓷杯抵唇,裴觀燭抿了口溫茶,自始至終眼皮都沒抬,夏蒹有些尷尬,正要張口說話,少年冰涼的手便攥住了她的手腕。
“夏蒹夾菜啊,人要吃飯才行,”裴觀燭看向她,瞳仁兒漆黑的眼睛不太一絲溫度,忽然輕輕“啊”了一聲,掀起眼皮。
“你的歉意我知曉了,快回去吧?一直在這裏站著,她沒辦法吃飯啊。”
夏蒹輕輕呼出一口氣,“也不是吃不了。”
她咽了下口水,悶頭夾了一筷麵前最近的菜放進嘴裏,但偏偏蘇循年就是不走。
“但若這樣翻篇而過,還是無法心安,”蘇循年將酒杯交給身後的下人,從衣襟裏掏出一方細長的木盒,“我方才對夏姑娘也多有得罪,這禮物便當做賠罪吧?”
夏蒹瞧了眼裴觀燭。
少年始終沒將白瓷杯放下,一雙內勾外翹的鳳眸微微彎起,未發表態度。
夏蒹心裏有些不安,還是抬手將蘇循年手裏的東西接了過來。
木盒子,挺重,料子卻不如裴觀燭送給她的那個大木盒的料子好,也不知是什麼木,夏蒹掂量了一下,正想就這麼放在桌上道聲謝,偏偏蘇循年開口,“夏姑娘打開看看吧?”
夏蒹微微皺眉,手放到木盒蓋子上慢慢拉開。
裏頭躺著一把鑲青玉的銀釵。
“砰”的一聲,白瓷杯磕上桌,裴觀燭麵上沒了表
情,眼睛瞪得很大看著她手中用木盒裝著的銀釵。
杯中茶液撒了少年一手,他沒像平日裏那樣去用自己隨身攜帶的棉布帕子擦拭,夏蒹看不下去,忙放下木盒翻找自己身上有沒有帶著帕子。
但偏偏她沒帶。
“晚明,擦一下手吧?”夏蒹拽了下裴觀燭衣角,也不管麵前蘇循年見她放下木盒時輕輕喊了一聲。
少年沒動,眼睛隻落在夏蒹麵前桌上那個木盒裏躺著的銀簪上,好半晌,才輕輕嗬出一聲嗤笑。
“好古怪啊,簪子,你看到了嗎,他送何物不好?偏偏要送你簪子呢,”裴觀燭說著話抬起眼皮,眼睛一邊盯著滿身僵硬的蘇循年,一邊慢吞吞從衣襟裏摸出自己的棉布帕子,“感謝你,謝謝你,我和她,我們都原諒你們了,”他話語一字一頓,將帕子放到夏蒹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