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娘子來周府已有多年,周家曆代經商,周夫人父母早亡,即便是同情,也不該到恩寵過甚又不納進門的地步,難道這其中,真有什麼隱晦不成?
“事關重大,還請郎君行個方便,將我母女二人放開,散去閑雜人等,我便將個中緣由與郎君說明,望郎君以周府為重,莫要一意孤行,最後反釀大禍。”
荀娘子言辭懇切,一反常態,全然不是往日恭順好拿捏的柔軟模樣。周郎君迎上她的視線,便被那份從容不迫的氣勢,壓倒三分。
可人掙一口氣,他麵上自是不甘落下風。打也打了,罵也罵過,左右現在府上無人,聽聽又能如何?
“你們幾個,遠點去守著。”他指了指家丁們,又指了指被堵住嘴的泯靜,道:“把這條背主的狗也拉走。”
泯靜嗚嗚叫不出聲,隻能被拉遠。
有個家丁問:“屋裏那個呢?”
周郎君不耐煩說:“都打暈了,還管他作甚?麻利些!”
四下終於得了片刻平靜。
燕姒被扔在原地,醒來的七日裏,她不是沒問過荀姑娘的生父,而荀娘子每次都尋個借口含糊過去。此時,她心中也難免好奇。
“我身上乏力,還請郎君走近些。”荀娘子淡淡道。
她手腳都被捆了個結實,周郎君量她也翻不出什麼花樣,依言走到了她跟前。
荀娘子輕聲道:“她原本姓於。”
周郎君不以為意說:“姓魚還是姓貓,又有什麼稀奇?”
荀娘子定定看著周郎君,續道:“椋都忠義侯府那個於。”
風忽地刮得大了,有沙子撲進周郎君微張的嘴,撲到嗓子眼,嗆得他彎腰猛咳,咳嗽聲傳出去老遠,在略顯空曠的院落裏回蕩而開。
“你,你此話當真?”
荀娘子說:“沒得亂攀親攀這般高的。我出身卑微,當年她爹將將擢升大將軍,侯爺不容我敗壞門庭,才將我送出椋都,次年我生下了她,快十八年了,於家眾多子女紛紛戰死,唯一活下來的那個殘了,老侯爺約莫想不到,於家的後代,隻剩我兒一個。”
按荀娘子話中之意,燕姒很快理出頭緒。荀娘子不是弄虛作假之人,當年被掃地出門,不願領著孩子回去,也在情理之中。如此說來,她竟從奚國公主,搖身一變成了唐國忠義侯的獨孫女!
可光憑著這樣的身世,說不動周郎君,除非……
荀娘子又說:“我兒既是大家閨秀,自要回椋都,夫人離府前,我便與她商議好,待來年春日我兒身子骨好些,我便帶她回去認祖歸宗。周府收容我母女二人多年,想必老侯爺屆時也會感激於您,多多提攜您那剛在戶部謀到差事的母家舅舅。”
好處許了,話裏的威脅,周郎君也不是聽不出來。
隻是周郎君尚有疑慮。
“你莫不是在誆騙於我?即便你當年真與忠義侯府有瓜葛,時隔多年,又如何讓老侯爺相信你女兒是於家骨肉?”
荀娘子早替他想好了,立即答道:“郎君若是不信,即刻修書一封,過了陵江,走陸路,三日便能送達椋都,侯府收到消息派人來尋,不出八日,郎君也能有個明斷。至於我如何讓老侯爺相信,那就不勞煩郎君您費心了。”
這八日,若周郎君將周府看管嚴實,荀娘子母女也挨不著他夫人來當救兵。她說的事的確太大了,不是周郎君的膽子敢去與她作賭的,正好他母家舅舅就在椋都城裏辦差,這事必須稟上忠義侯府。
縱使周郎君再記恨於她母女二人,此刻也得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
“唉!這天大的事兒,娘子何不早日與我說呢?平白叫我生出好大誤會,這才誤傷了娘子!”
他立即轉了臉色,一副追悔莫及地樣子,蹲下身去,伸手幫荀娘子解開麻繩。
“您說的我都記在心裏了,這些時日您和令嬡,隻管安心住在府裏,都住了這麼些年,其實我也於心不忍的,奈何府上生意有難處,還望您能體諒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勿要與周府生了嫌隙。”
鬧劇草草收場,周郎君讓家丁把人安置了,又派了好幾名護院過來守著,當日中午,他囑咐前院的廚房給燕姒燉補食,雖說沒親自過來賠禮,也是遣的他身邊大丫鬟來送。
那碗濃香撲鼻的湯,燕姒一口也沒動。
她一想到周郎君那副欺軟怕硬、唯利是圖的嘴臉,就直犯惡心。
泯靜伺候完午膳,去了偏廂給澄羽處理傷口,正屋關起門來,荀娘子拉著燕姒的手與她續話。
“莫怪阿娘,椋都忠義侯府,不是我們母女的好去處。”
今日若不是荀娘子忍氣吞聲,後又果斷道出荀姑娘的身世,隻怕現在她們已被扔出了周府,流落街頭,身無長物,不凍死便餓死。
燕姒哪裏會怪她,反而愈發欽佩她的氣度。之所以愁眉不展,是因為想到了周郎君先前的那番話。
荀娘子身上,沒有籍契文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