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燕姒走出來,滿院子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她。她說話聲音不大,但正堂八扇門全敞開著,竹簾高卷,這道聲音穿透出去,倒是叫在場眾人全都聽了個清楚。
於紅英已收回手疊放在雙腿之上,銀甲軍佇立原地,於侯和薑國公正僵持著,雙方暫且按兵不動,這是侯府給燕姒出的第一道題。
國公夫人顯然沒料到,這個不滿一十八歲的黃毛小丫頭會自己走出來,並劈頭蓋臉就將自己說得這般仗勢欺人,明明她那女兒……
她那女兒才是冤死的!
“好一個口齒伶俐的丫頭!”國公夫人氣得臉色鐵青,“我夫君的爵位可不是世襲,乃是自幼追隨先帝,刀山火海裏頭搏出來的榮耀!你一個來曆不明的孽種!敢拿官家賜婚一事壓老身?”
“夫人慎言。”燕姒走到了她前側,這個位置正好能讓滿院子的人把正堂的情形瞧個明白,她有些可惜地搖了搖頭,轉身朝外間賓客掃眼巡望,高聲道:“賜婚一事,在座諸位想必無有不知的吧!”
院中賓客聞言各自議論了起來。
忠義侯府和國公府這樁婚事,那在當年的確是由皇帝欽賜,因於頌素有“清玉公子”之名,兩方又都是勳爵世家,大操大辦那數日,莫說他們知悉,整個椋都也轟動了許久。而且人家現已將這孩子記到了薑舒名下,不管從顏麵和情麵哪方麵來論,都是合情合理。
國公府今日抬棺上門,要取這無辜孩子的性命,實在過於跋扈了些。
但國公夫人聽著燕姒的話,卻滿臉不屑,當即冷哼一聲,也轉身朝向院外,振袖抬臂,和手一禮,氣勢如虹道:“諸位,請聽老身一言!”
她與個小丫頭理論,已是不顧顏麵自降身份,而滿院列席之人的口,又不得不堵。
因她一拜,席上眾人離座起身,各自回了禮,不好再坐視不理。
她等眾人重新落座,放開了嗓子,字字有力道:“老身家門不貴,是沾著夫君拚命的光,在夫征戰期間,有幸得先太後娘娘賞識,養在身邊冊封為郡主,其後我兒薑舒議親,是我親自向官家要的恩賜,官家垂憐,故而成了秦晉之好!可你們看看這孩子的年歲!”
燕姒被她側身一指,手在廣袖中握緊,手心發出了汗。
國公夫人橫眉冷對著她:“既然於頌早有姻緣!當初國公府為何欺瞞不提?而你的生母究竟是何人?不如請到堂上,說清由來,若她清白出身,國公府也不是不能吃下這個啞巴虧!但若她出身不明呢?”
竟她一提,院中賓客這才回想起當初傳聞,七嘴八舌又是好一番議論,坐在主賓席上的文臣們最為熱絡。
有說其生母若是良籍出身,那於頌拋妻棄子之說就要坐實,一生英名毀於一旦,連帶著忠義侯府都將陷入不仁不義的境地,老侯爺自然逃不過彈劾。
又有說這還不是最壞的設想,若其母是賤籍出身,國公府哪能忍下賤戶之女登堂入室,還要記入自己愛女名下,此等奇恥大辱自不會受,隻怕此女今日逃不過一死。
說到這裏,眾人又朝正堂望去,隻見那妙齡姑娘啞口難言,一張小臉被日光侵得白裏透紅,靈動的雙眼含水猶憐,如此嬌豔麗人滿椋都也不多見,就快要躺入院中擺放的那口破棺材了,實在令人垂首惋惜。
燕姒舌尖抵在齒關,掌心被自己掐出深印,目光亦躍過人群,瞧著那院中四平八穩停放著的棺材。
要讓她死?自然不可能。
她一咬牙,邁開步子跨出正堂,大步往席間走,邊走邊道:“我生母如何能是賤籍出身呢?她雖不是良籍,但也是本分人家。”
眾人視線緊隨她而動,她腳步邁得輕快,不消片刻,人已至神機營桌席,最後停步在一位綃紗蒙麵的錦衣衛跟前。
“錦衣衛屬曆來有天子密探之名,想必這位大人能斷一二。”說著,她從袖中拿出一份文書,遞到此人手邊,“我阿娘的出身在此,她乃尋常奴籍!蓋因正妻未入門才沒被抬為妾室!請大人分辨籍契真偽!”
今日三法司皆無人列席,刑部尚書本與國公府交好,大理寺又與忠義侯府多有來往,唯一跟兩邊都毫不相幹的督察院,見另外兩法司都不來,自然怕惹禍上身擇了借口龜縮未至。
她倒會挑人。
從身著打扮不難看出,一襲褐黑錦袍的錦衣衛並不是什麼有頭有臉的要員,充其量是個百戶千戶之流,而身旁著鬥牛服的王路遠倒勉強算個人物。
不待此人反應,王路遠已抬手將燕姒手裏的文書扯了過去,展開來認真辨別。
“諸位,在下王路遠,現任職錦衣衛指揮同知,對籍契文書正有涉獵,的確是奴籍。”說著他挺著水桶腰踩上凳子,將文書朝四周展看,特意在鴻臚寺卿的方向多停頓了會兒,“看吧,於家姑娘的生母,是慶州人士,這文書上的官印做不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