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事態緊急,各國都要回國準備開戰,因此,會盟五天之後就各自散去。半個月後,兩人回國中,衛闔早已借用高妍的手諭秘密調兵遣將。薑揚整個人都興奮得很,從此天天在宮中與一幫武將商量岐國的哪個城池該怎麼打,早朝都顧不上了,全數托付給衛闔。幾位老臣子都被這風聲鶴唳嚇得心膽具喪,跑到高長卿這裏來訴苦:“君侯真要西征麼?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這樣不像樣的君王了。今年春天澇、夏天旱,地裏收成就不好,求祖宗保佑岐人不要侵犯我們的邊境也就算了,君侯居然要眼巴巴湊上去,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高長卿安慰他們:“君侯是希望一勞永逸。而且,我們有很多封地都在西疆,岐人被驅走乃至滅國,對我們來說有大大的好處。”
“這……”老臣訥訥,“這若是渭水平川真如君侯所說……成了我容國的土地,那這土地,君侯是打算怎麼處置?君侯是會在那裏下設郡縣,還是分封?分封的話,又當是封給誰呢,高公?”他拉著高長卿的袖子泣下,“高公,這恐怕是要變天了。”
高長卿被他一說,不由得心驚肉跳。他很清楚,假使分封,薑揚也絕對不可能分封給世家。那麼,新得到的土地,他會分封給誰,是顯而易見的事——他這次西征帶去的西府軍。
西府軍的出身何等低賤,但是高長卿已經在他們麵前看到了一條被衛闔和薑揚聯手掃除一切障礙的康莊大道,讓這些泥腿子得以名正言順地進入朝堂,與他們分庭抗禮。衛闔立法,給他們軍功換爵位的可能,薑揚給他們機會,使這種可能變成現實。到時候,隻要薑揚願意,xx伯xx公都滿天飛了,他高長卿從周天子那裏繼承來的爵位,倒像是個擺設了。
高長卿心情煩悶,看窗外雨停了,拾階而下,打算去後花園裏逛一逛,整理整理思路。他覺得這件事並非沒有解決的辦法,但是,他卻並不都想要。
一是,直接阻撓這次軍事行動。高長卿覺得自己雖然沒有這麼大的魅力,但是從中作梗是非常容易的。容國的難題在於新得到的戰利品的分配,會直接毀掉現在已經岌岌可危的恐怖平衡——可是,如果容國得不到戰利品呢?他如果願意,是可以讓任何一國不能在岐人手下討到便宜的。高長卿斟酌著。
他又換了個思路。現在天下大勢,就是所有人都在爭得頭破血流往上爬。那麼,如果,讓世家手中的私兵也參戰呢?那麼以軍功賞賜爵位的時候,地位得到提升的,依舊是他們這些貴族……這樣行得通麼?
高長卿苦笑著搖搖頭。其實他早就明白,身邊的這群人不是古時候賢良的卿大夫了。他們希望享受從祖宗那裏繼承來的富貴,可又絲毫不想拚搏付出。他們不會允許自己的力量為國家盡力,而且,他們也在漫長的時間中失傳了那些由前人在戰場上累積下來的經驗。
正為難間,高長卿望見前頭的湖石上坐著一位白衣士子,看上去樸素清俊,好像任何一個遊學六國的學子那般。高長卿不記得自己府上什麼時候有這等人物,不禁快步走上前去,走到近前一看,此人不正是齊王麼?他被腳步聲打擾,從書中抬起頭來,左手還摸著女兒的頭。他看是高長卿,朝他淡淡一點頭,“高公遠行魏國,回來已經有幾天了吧。”
高長卿在他對麵坐下。這批湖石還是他從魏國會盟時候買來的,放在家中的小池塘邊,倒有些委屈了。他疲憊地對田修文道:“我在魏國,遇上了廣田侯。”
齊王默不作聲。他們兄弟倆看上去都是很安靜的人,但是田修文顯然更文氣,他的安靜有種讓人安心的力量,而田威的安靜總像是在蓄勢,等他蓄滿了,大概就要捉刀要了你的命。
田修文輕輕推了一把嬋娘。小姑娘看看父親,又看看高長卿,抱著自己的小娃娃乖乖地走遠了。
“他猜到了?”田修文捉了把手中的魚餌,灑到了麵前的池塘裏。“你準備把我交出去?”
高長卿笑道:“他也隻是猜而已。齊王陛下大可以安心在這裏修養身體。”
田修文顧自望著水中的錦鯉:“美麗的錦鯉,若是放還到大江湖海中,也就是普通的鯽魚。這件事,高公曉得麼?”
高長卿不知道他要說什麼。他覺得齊王是個冷淡的怪人。
“你覺得我很自私吧?一國的國君,為了活命,就把自己輕易地交個不能信任的人。這樣子的事情,真是恥辱。”